你的帝国 - 64.取件
世间万物都是有迹可循的,看似繁复无序的东西,只是我们没能把握其内在规律,实际上做一次傅里叶变换,多数无序的东西都能显现出其奥秘。
天上的星辰运转就是相对而言比较简单的事物,除了愚者赫尔墨斯、月老阿芙洛狄忒、军神马尔斯、玉皇大帝朱庇特、神农萨图尔努斯氏之外,大多数星星都固定在水晶天球上,几乎不会变动,在特定的季节,特定的经纬度上,只要对照星象图,就能根据当前的星象得出现在的时间。
而出版准确的星图与月相图本就是番婆子的本业,她的天文学论文虽然有大量数据编造、图表篡改,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西域学术败类,但星图和月相还是准确的。
天文学论文的最大受众是欧洲各地的医生,他们要根据天象来放血,在番婆子看来,这些医生胡乱放血本来就是一种巫术,既然是巫术,那不管论文怎么编,这些医生和理发师都能想办法自圆其说,君堡的出版物只是为他们给人放血增加点氛围。
要知道大多数医生根本就不识字,别说古典拉丁语了,通俗拉丁语都看不懂,所以番婆子对于这等草菅人命之举问心无愧,在她看来,看了她的注水论文之后,那些医生只不过是从胡乱弄死病人,进化到了有理有据的医死病人。
朕在摩里亚也见识过这等庸医了,科林斯有几个德意志来的庸医otg2ntc=和意大利来的庸医,平时坐而论道时,都说自己精通疫病学派。
于是朕问他们,百年前那场黑死病若是今日卷土重来,他们要如何医治?
结果德意志庸医告诉朕,这症是血脉腐败,应当把病人置于阴暗封闭的浴室,用淋浴并喷洒药水和熏香来治疗,压抑住体内犹太人本质。
而对于同一种病,伦巴第野人却有不同的见解,这些自诩意大利人的蛮夷告诉朕,城中有大疫,乃是神明在毁灭索多玛,而且城中没有义人,因此需要把罪人从高楼上丢下去,这样神明就会饶恕城中的居民。
毕竟他们在佛罗伦萨就是这么做的,当然对于本世纪初黑死病卷土重来,再度爆发的现实,他们就不愿意多做解释了——不要问,问就是礼崩乐坏,道德沦丧。
一种病,一样的西医,可是两个学派给出的解释完全不一样。
关于这一点,番婆子告诉朕,这是伦巴第和日耳曼地区的气候不同,同样的病人在寒冷阴暗的德国黑森林里,体内的黑胆汁和黏液会超量分泌,但伦巴第野人被地中海柔和的海风吹拂,黄胆汁会更多些,因此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成苏北人,三代纯血上海人徐光启老爷子第一个带头把他开除苏籍。
当然朕不是鄙视传统西医,毕竟中医也一言难尽,太医院的药房除了味道很好喝,让太医在宫中配药,简直埋没了他们的厨艺天赋之外,并没有太多治病的能力,我们老朱家能传到这一辈还没被庸医治得断子绝孙,全靠半卷庶人剑强身健体。
同理,欧洲要不是这帮西医胡乱放血,也不至于就这点人。
朕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昂宿星团已经在西半边,奎宿九,也就是拂菻人所说的仙女座贝塔星正处于中天。
比起胡说八道的医学,天象是确定和唯一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所以西法天文把钦天监杀得片甲不留之后,大明朝堂已经全面拥抱了欧洲的天文学,打不过就加入,又不是剃头,以前士大夫能给孛儿只斤家的皇帝磕头,现在不过是把哥白尼的像请进孔庙。
依据星象,现在应当是子时二刻,时间精确到一炷香之内。
现在南边的科林斯应该也开始行动了吧。
朕为了两线并进,特意编制了对应的江浙湖汉北时间表,交给各支部队的指挥官,命令他们只能在时间到了才打开各自的信件,得知下一步命令,为了统一行动,就要对准时间,因此除了传统的漏刻水钟,番婆子还教授了军官们观星的方法,用于修正水钟和沙漏的误差,万一多云转阴,看不到星星,就只能用沙漏水钟来计时了。
船员举着盾,贴着舷侧的草垛,小心的跑到船头:“巴塞丽莎,我们的船一边已经插了几万支箭,船有了一定的右倾倾向……”
朕掐指一算,又想到先前算错地皮面积,结果欠下三万多个骑士领的蠢事,又赶忙验算一遍:“哪怕船上插了十万支箭,一支重箭七钱,拢共也就不到十万斤,摧破者号是海军旗舰,这么大的船,多了五吨重量就撑不住了?”
巴西尔叹了口气:“陛下,对于船来说,重心失衡导致右倾是很危险的,当然左倾也一样,很容易导致船只倾覆,要及时枪毙船上的异见分子……”
“无妨,有朕当摧破者号舵手,哪有那么容易倾覆?”
巴西尔搬起一个沙袋,从右舷丢到左舷,以期能平衡船只重心:“咱们这破船比不得威尼斯的五排桨帆大船,我看您还是悠着点比较好。”
“怕什么,船小好调头,传朕旨意,开始调头,让另一侧也吃些箭。对了,你确定三国王国罗曼史在鄂图曼没出版过?”
一支箭从舷侧护板缝隙间飞过,擦过这位海军军官的脑袋,吓得他一缩脖子,险些尿出来,不由骂道:“出版个屁啊,这书现在还没写呢!”
先前朝堂上东林复社楚党浙党吵了那么多年,宫里骂完在民间骂,这草船借箭也是经常被不知兵事的书生拿来论战的一点,他们为了显示自己比诸葛孔明厉害,老说什么要是曹军放的是火箭,诸葛亮和鲁肃岂不是要变烧猪?
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火箭要在箭镞后头绑布条,蘸油点火,较之寻常箭矢射不了太远。
这在九州风云的会战规则中不是写明了吗?到底是外来户,没见过世面,不是京籍你玩什么战棋……说到底就是武官精英阶层和大众的割裂,弓马都不会的愚民也配玩九州风云?不就是看不上靠掷骰子决定军国大事嘛,说得好像传统的斩鸡头占卜很靠谱似的。
朕和你们说,九州风云是桌面游戏史上的奇迹!
这次揍穆拉德,全是用这套规则事先多次推演修正的!
锤着船头的大鼓,这支来货栈取快递的船队开始集体左转,在敌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向,将完好的左舷暴露给岸上的突厥人。海岸上已经挤满了突厥弓手,少说也有四五千人,为了不至于射得虚脱,被以逸待劳的舰队登陆突袭,还有人不停赶来,替换前排的药渣。
船和海岸隔了百多步,他们用马弓已经很难够到船了,每一次撒放都需用尽气力向上抛射,而朕带来的重弩能有千斤之力,大明的大黄弩朕还能靠腰力腿力蹶张,这意大利人送来的钢臂弩就连朕也只能以绞盘开弩,虽说上弦极为麻烦,射程与准头却是远胜弓箭。
若是陆上相互对射,弓箭手自然能凑到极近处把弩手射成刺猬,平均来说钢弩射一发,弓箭能射五六发,但在一百来步的距离上对射,突厥人的弓就不及弩好使了。
朕运足丹田之气,冲岸边骂道:“这箭射得短小无力,有本事你们倒是上步弓啊!来啊,正面上朕啊!苏丹没给你们吃够猪肉是怎的,连弓都拉不动了吗?”
骂人用的是拂菻语,本是想鼓舞船员士气,没想到岸上有人用字正腔圆的拂菻话骂回来:“你丫等着!鲁梅里亚的弓箭手,上前!射爆那妖妇!”
原本岸上突厥人都是用绵软的马弓,没想到朕这一骂,那些看热闹的汉八旗居然亲自上阵了。
朕对这些卖国求荣的拂菻奸本就没什么好感,叛徒比敌人更可恨,只是没来得及骂回去,原本的绵绵细雨已经变成了暴雨,步弓射出的箭钉入船舷,笃笃有声。
见苏丹的弓兵没识破朕冒领快递的妙计,朕倒也懒得理会他们,提了两面大牌,从船头走到桅杆下,跳进一个木桶,接着砍断木桶外捆着的沙袋,拴在桅杆顶上的滑轮快速转动,被一捆沙包牵着,将木桶拉到主桅顶部。
这桅杆高达四五丈,寻常箭矢难以隔着百步击中桅杆顶部,倒是朕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海岸。
原本在船头倒还看不清,到了桅顶,看得却分外清楚,掏出千里镜一看,整个鄂图曼老营都醒了过来,许多人打着火把,照亮了海滩到墨伽拉的土路,毛驴和马匹载着一捆捆箭矢不停的从加固过围墙的城镇中走出来,为滩头供应弹药。
朕甚至还看到牯牛牵引着两门射石炮,正在不远处一个高地上架设阵地,炮手都在抹黑干活,也不敢打火把,想偷偷给朕一个惊喜。
“传令下去,全舰队,朝前移动半里!”
这种射石炮光是架设就要大半天,朕把船挪动半里之后,炮组小半个晚上的活就算白干了。
除非是专门的岸防要塞,否则战舰的火力通常要强过普通陆军,穆拉德的大军又没有用弩炮的习惯,墨伽拉港口中倒是有几具装在塔楼上的弩炮——但现在已经改姓朱了,所以他唯一能威胁到澡盆舰队的就唯有那几门射石炮。
这些碗口铳、大将军炮一类的笨重火器极难移动,便于机动的小炮倒是有不少,但隔着一百步已经打不穿船板了,也没什么准头,今晚听得岸上放了许多炮,朕的船倒是毫毛都没伤到。
想来鞑子本想寄希望于这两门大号射石炮,妄图在箭雨掩护下,偷偷伏击朕的舰队,击沉一两艘,也算对得起这一晚上的折腾。
你们觉得朕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圣人吗?
移鼠才有慈悲之心,朕没有,抽出腰间的铅弹和草绳,朕用曳石之法开始射杀岸上的弓兵。
以天理拳劲驱动草绳,网兜甩着铅弹呜呜作响,可以射到半里之外,而铅弹上钻有小孔,抛出时犹如恶龙长啸,只听一声怪响,便有一人头破血流,颅骨皆碎,朕一盏茶的功夫就接连射杀数十人,一队弓兵便哭爹喊娘的溃退了,任凭军官怎么催促也不敢上前。
等朕把那军头也杀了之后,原本蚂蚁一样拥在岸边的苏丹大军中,便出现了一个缺口,谁也不敢过来填补。
偶尔会有人看不清夜路,误入摧破者号正对着的海滩上,很快就会听到一声尖啸,被铅弹碎颅。
这投石索什么都好,射的远,劲道大,用的卵石、铅弹也比箭矢便宜,唯一的缺点就是非常难用,没个几年训练很难有准头,且挥舞起绳索需要极大地方圆,不如弓兵站得密集,故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变成牧民驱赶羊群、防身的工具。
就连朕都要花上三天才能充分掌握这种武器。
和岸上的弓箭手对射到天边蒙蒙亮时,巴西尔朝着桅杆顶喊道:“巴塞丽莎!船的右倾倾向平复了!”
这一晚上朕用提篮续了三次铅弹,杀了不下二百人,正觉酣畅淋漓,虽说颅骨都会被砸碎,会降低京观的品相,好在这些颅骨本就收集不到,能让穆拉德出那么多血,孔夫子肯定会原谅朕的。
等到天色大亮,海水被浸染成金红色时,朕的十条大船和拖在后头的木筏上已经插满了箭矢,好似一群刺猬。
战舰拔锚起航,船上的将士们齐声大喊:“谢苏丹陛下赠箭!”
和朕熬了一夜的穆拉德大军看着船队扭头回了岛上,各个垂头丧气——本来这些箭是要送到科林斯长城上的,怎么拂菻人来中转站自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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