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志异 - 第351章 一脉传承

    作为玄微子自省反思的化身，他不光留意本尊的修行，也包括玄微子自己留下的传承。
    玄微子上辈子手段狠辣得多，那时候他根本不是自立门户，而是直接杀人灭门、强占道场，并且以广传道法、来者不拒的名义，收揽了好一批人手徒众，一时大势尽在掌握。
    可如今看来，当时玄微子手下那些追随者，大体都是些修为浅薄、趋炎附势的乌合之众，估计玄微子一死，这些人就如树倒猢狲散，也谈不上半点道法传承。
    其实就算玄微子穿越之后，性情作风也没有太大转变，柴堆镇的扩张，也几乎是建立在杀人灭族的基础上。不过最后是将斑兽部族内化为星辰教团，更是将珊多丽调教成自己的女人。
    如果玄微子想要自己的道法传承在这个世界长久延续下去，就不能一直保持过去的做法。
    尤其是见识到翠绿之环的覆灭、神圣之主教会的衰落、奥秘之眼的分裂，玄微子知道，就算是得授真道妙法，任何组织形式都不可避免要应对内外各种危机。
    面对外部危机，可以通过内部的建设和整合，以及对形式判断、纵横捭阖来控制局面。翠绿之环过去虽然广泛存在于帝国本土的乡野村落，可是缺乏对广泛基层的整合手段，空有影响力，却没有高效的动员能力。结果翠绿之环的核心人手遭遇挫败，组织顷刻瓦解，帝国本土的乡野社会也被富贵者任意鱼肉。
    而人们面对外部压力，或许还能团结对抗。可是内部的分化与衰败，就是彻底毁坏根基了，破坏到了一定程度，面对外部压力的抵抗能力也随之下降。如同一个身衰体弱之人，风寒感冒都能把人折腾到死。
    眼下常青城各方的利益还在不断扩张，人员能力都在提升，还没有太明显的利益对抗，然而这种扩张和增长真是永无止境的吗？甚至只要增长速度慢下来，利益分配的问题立刻就会如海潮倒灌。
    大家一起赚钱的时候，还能相安无事、坐而论道。可一旦财路和前途缩紧，同门弟子都能彼此视若仇寇，兄弟姐妹一样会恨不得咬死对方。
    如果玄微子身边只有三五个弟子，过的也是清苦山居隐修日子，那也掀不起大风浪。但只要教门传人变多，与世俗利益牵涉渐广，那内部利益问题，注定会反攻倒算，将原本专注身心修炼的内核掩盖，剩下一堆为了各自派系利益的矫饰与争执。
    真到了那个时候，搞不好还会把玄微子的教导奉为不可忤逆的绝对真理，传人弟子们彼此各执一词、相互攻讦，把道法修炼全都抛在脑后。
    而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将不可避免地垄断道法传承，随之而来便是垄断暴力、知识与利益的获取，成为新一批的贵族门阀。
    如今的法师便是在很大程度垄断了暴力、知识与利益的获取。中等法师在小城镇就是一方豪绅，高等法师的权威堪比王公贵族，传奇法师横镇一国，而像“虹彩城主”拿撒吕依那般，干脆就是以列国各族为棋子，做得都是亡国灭族的买卖。
    道法教人如何与世界相处，随方设教，是要让社会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不是简单地维持教门延续。而为了道法有效传承，不能简单放任内部的衰败。
    玄微子传授给米妲的丹道，旨在调摄身心、以契天地，要领会身心与天地自然如何维持联系与转化，反过来以天地自然之力来调摄自我。
    更进一步，认识到自我身心、社会环境、天地自然三者间的联系与转化，不被表面的情绪宣泄、舆论氛围所蒙蔽，能够洞彻深刻的利益关系和运作结构，从而如庖丁解牛般对社会运作进行解析，这才是大隐帝王师的潜质。
    玄微子之所以这样教导米妲，其实就是希望她在未来能够对偏离正轨的星辰教团和不凋金花会进行导正。
    而且玄微子教导给米妲的隐修之道，也是为了留下一脉传承。比起星辰教团和不凋金花会的广传滥收，米妲的隐修传承舍弃了大开方便之门的路数，只专注于身心修炼。而玄微子传授给米妲的，也是在这个世界经过完善改良的丹道法诀。
    何况隐修之道对心性悟性要求极高，世上绝大多数人没有深刻经历、不知内观返照，往往是欲念繁杂、心思不定的。像米妲这样有着灵能天赋，还心性宁淡、举止踏实的，实在少之又少。
    玄微子随后给米妲讲解一下“九转修真塔”的特点，这根乌木髓被他炼化成竹节鞭的外形，但本身还没有具体的妙用。
    与照影含光鉴以高纯度深晶为原料、天然亲和心灵异能不同，乌木髓被自然能量以漫长岁月转化，其实更适合用于引导自然法术。要是拿去给珊多丽，经过祭炼之后，估计比通玄神杖还要高明。
    不过这也是玄微子给米妲的指引，因为丹道并不完全等同于心灵异能，只是说修炼丹道、调摄身心的某些阶段，相对应地会呈现出心灵异能。
    而玄微子在渡过真空劫后，就发现自己的施法能力并不完全受限于心灵异能了。在参考过“无尽复仇风暴”后，玄微子对脱胎换骨别有领会。
    脱胎换骨、婴儿现形，丹道境界至此，好似灵根深植于广漠天地，神炁开阖交感、内息法力循行，神识感应解开了过往束缚，获得极大的自由，无需刻意施展，一切自发俱足，如同婴儿生长发育过程中，天然掌握的本能。
    而九真玄光的奥妙便在于此，婴儿是纯净且没有杂念的，好似超然独立的存在，以一种无差别的方式看待世界，去体验世界给他带来的影响，以此适应外部环境，呈现出身心的无量变化潜力。
    就好比同样是婴儿，出生在江南水乡、书香门第，自然容易培养出文质彬彬的书生；如果出生在荒漠边塞、将门虎种，那估计会长得五大三粗、膂力惊人。
    这除了是外部环境的影响，也包括婴儿那种心念白净、应物而变的造化功德。这是深藏于生命本源的潜力，唯有元神元炁逆反至先天发端处，方可把握。
    丹道修炼讲究返本归元，便体现在此。想要长生久视，就需要拥有婴儿那样的纯粹白净、应物变化之功。而且婴儿的特点就在于柔弱却生机旺盛，一生发育最快的阶段，也是在婴儿时期。
    玄微子将“无尽复仇风暴”转化为云海仙宫、风暴宫殿，其实也相当于让这团蕴藏无量变化的风暴脱胎换骨。在让生命呈现无量变化潜力这一点，德鲁伊法术确实别具精妙，非是灵能、奥术所能比。
    玄微子自己是先行者，所以必须要亲自体验转变为德鲁伊后的身心变化，而传授给米妲的时候，就可以去芜存菁、保留主干。
    由乌木髓炼制而成的“九转修真塔”便是指引，这根鞭子内蕴层次极高的自然能量，也一如自然界那无量变化、生死轮回。
    乌木髓本身是死物，是枯树古木的残余，却又经历沉埋和转化，具备了萌发生机、无量变化的潜力。
    只是这种潜力蕴藏在极深处，一般的自然法术很难调动乌木髓的潜力，反倒是以心灵异能深入探查，或许可以接触到，而这就是玄微子传授丹道所擅长的了。
    “你在祭炼的时候，注意把握火候的进退运用。”玄微子对米妲说道：“乌木髓本身没有特别显著的元素或领域倾向，所以你不用把它当成木头，刻意朝着植物领域研究。”
    米妲捧着这根乌木髓，问道：“老师，我能够将灵符固化在其中吗？”
    玄微子双眼一亮，点头道：“可以，不过我不会帮你，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听到米妲的话语，玄微子心下暗赞不已，米妲这个想法确实是祭炼九转修真塔的好方法，将灵符绘制在法器上，向内勾招乌木髓的自然能量，使其按照灵符的形式运作起来，不仅能够渐渐祭炼出法器妙用，而且可以不断添加灵符，让法器获得更多妙用变化。
    而灵符作为心灵异能的一种改良延伸，本就是需要星光体绘制，与米妲身心神炁一体，灵符勾招乌木髓的自然能量、发动内在潜力，也能够让米妲有所感应，正适合指引她未来脱胎换骨的修炼。
    所以说，一个悟性好的弟子，本身对道法传承有极大作用，能够在师父尊长的传授外，自主做出改良和优化，这才不负“传承”的真意，而不是一味因循守旧。
    米妲的创意也给玄微子启发，如果把灵符应用在那颗风暴巨人头骨上，能够有效降低感知信息的强烈反馈吗？或者说，通过灵符继续强化风暴巨人的施法能力？
    思来想去，玄微子确实有了一些想法，正好温特兄妹来找米妲，玄微子让她自己去忙，他则是在一处无人帐篷下坐着，摸出那颗头骨来参详一番。
    “哟，奥兰索医师，没想到你居然躲在这里。”
    此时就见一名麻袍老人，手扶枣红色的笔直长杖，光赤双脚来到玄微子面前不远。要知道玄微子此刻外貌已经变化成不起眼的路人，就是要避人耳目，没想到这位麻袍老人还是准确地找到自己了，而且跟本尊预料一样。
    玄微子倒也干脆，指着旁边推起来的板条箱：“请坐……阁下这回来找我，又有什么事情吗？”
    麻袍老人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笑容和蔼：“这个嘛，我原本是想找你本人的。可是天上的风暴宫殿一直不让外人进入，今天好不容易‘开花’了，结果你却……奥兰索医师真是好身体啊，到现在还没停下来。”
    玄微子也有些无语，本尊跟帕丽娜在天上交欢就算了，偏偏两人生机与云海仙宫共鸣，降下妙行甘露。知道情况的人估计此刻都尴尬非常。
    “阁下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也是一样的。”玄微子将巨人头骨收起。
    “首先，我要向你道谢。”麻袍老人态度端正：“当初如果没有你主动出手，新卡美洛城、帝国行省，乃至于新大陆东海岸，估计上百万人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玄微子没有回应，麻袍老人继续说：“其实当时听到陨石坠落的情况，我已经准备好以身殉教，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把握能够彻底击碎陨石。”
    “术业有专攻，对付邪恶怪物，阁下是教会的利刃。”玄微子说道：“而天地间的无情灾祸，就要用同样无情的力量去抗衡。”
    “无情的力量吗？”麻袍老人感慨道：“如果不是对生命怀有无私的大爱，奥兰索医师又为什么会在天灾降临的当下，选择挺身而出呢？”
    玄微子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口中所谓“无情的力量”，其实是指天地自然的伟力。毕竟斩星一剑靠得就是“无尽复仇风暴”与浮空山峰的大地脉动，还有被“凋零法珠”完全融合提炼的纯粹魔力。
    调动引导这么庞大的能量，比施展帝一威武法相还要难。玄微子本尊需要凝神还虚、端拱冥心，以证物我双泯、有无双遣的玄玄真旨，这样才能凭一人之力撬动天地造化之功。
    从道法层面来说，的确需要领悟“大道无情，运行日月”的身心境界，才能做到这一点。
    只不过麻袍老人似乎误解了玄微子所说的“无情”，但他也懒得详细解释了，就让对方误解吧。
    “无私大爱……阁下真是过奖了，我当时其实是担心，万一俄格亲王死得太早，我们互保同盟就缺乏一个可以牵制帝国与奥秘之眼的势力了。”玄微子说道：“想来我这种充满功利想法、只懂得放纵欲望享受的人，确实不值得别人的赞扬，搞不好还会将别人引入歧途，不好、不好呀！”
    麻袍老人脸上露出笑意，稍作沉思，将笔直长杖一横，递到玄微子面前：“这事好办，只要奥兰索医师继承‘宣教之矛’，神圣之主教会上下将齐心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