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志异 - 第350章 隐者无名

    米妲接过三尺长的乌木短杖，颜色通体深紫，从外表上看，并不是完全修长笔直的，而是一节一节，就像是竹子寸寸延生，除了握柄部分，这乌木短杖总共分为九节，就像是经典的九节钢鞭，竖立起来又像一座细长高塔。
    这乌木短杖看上去是木料，可分量却重似钢铁，触手冰凉又像是宝石晶质，总之米妲没辨识出到底是什么材质制作的。
    见米妲眼神中流露困惑，玄微子解释说：“这是我在斑兽部族当年那处聚落旧址中发现的，那些沉埋在泥土腐殖深处的枯树古木，经过漫长岁月和自然能量的转化，孕育出这么一块非金非木亦非石的奇特材料，我用真火炼器之法提炼纯化，已经是法器之基。”
    斑兽部族当年的聚居地，伴随族人迁居柴堆镇而废弃，后来被玄微子用于作为封印卡斯塔分身的坛靖。不过他在打造坛基、清理场地之时，发现当年斑兽部族安置图腾柱的地底祭坛下方，居然有不同寻常的物性聚结。
    那时候玄微子正好刚刚炼成照影含光鉴，元神感应洞照天地山河。玄微子原本打算以此法镜堪舆地理，方便他完善星纲法坛、蕴生修道福地，没想到还能找到这么一块“天材地宝”。
    被自然能量转化的古树木髓，像是被德鲁伊施展过“金刚木”的效果，又类似碳化乌木。总之材质非金非木非石，光是被玄微子最初挖出来的木髓，物性已是相当凝炼，不会被“塑木术”、“塑石术”、强酸锈蚀所破坏，几乎是天然形成的神器了。
    不过玄微子隐约有一个猜想，那便是此物并非早先就有，否则当年一直呆在上面的图腾守护者图·冉迪，应该是有所察觉才对，浓郁聚结的自然能量，可能是受到某种催化，加速其天然凝炼的过程。
    思来想去，原因很可能就是玄微子自己当初布设星纲法坛，需要触动古代巨人遗迹、解放大地脉动。瞬间被释放出来的大地脉动，充塞周围山川。而斑兽部族的聚居地中，自然能量原本汇集在地底的枯树古木间，进行着缓慢转化，得到瞬间增强，让木髓最终成型，这才能被玄微子发现。
    而这也反过来证明一件事，当年图·冉迪为斑兽部族选定聚居地，也不是随意而作。肯定是察觉到地底枯树古木汇集了丰沛的自然能量，才选择在那里安置图腾柱。
    至于这根乌木髓，玄微子当时没有急着将其炼制为法器。修道之人的随身法器，最讲究与自身修行契合，而不是多多益善、越强越好。
    因为御器施法之时，身心神炁与法器相通，是给自己的身心魂魄外接了另一套运作模式。而且法器的这种特殊性，导致在同一时间只能御使一件法器，除非修炼至化身五五的境界，否则法器再多也不能左右开弓抡着耍。
    从这点看来，修道之人炼制的法器与魔法物品各有利弊。法器贵在与身心相合，施展起来如臂使指，可是炼制法器对个人修为要求很高。
    而魔法器具大多属于消耗品的范畴，制作方便，可哪怕是武器护甲上的附魔效果，也有缓慢耗散的现象。真是能够当成传家宝的魔法物品，制作起来注定要大耗财力。
    至于说什么次等神器，普通施法者就别幻想了。
    “炼器、御器的方法，我过去教过你，这里面也有详细讲解，你日后慢慢参详。”玄微子指尖轻点乌木短杖，激活内中隐藏的一道御神之念，说道：“因为你如今的修为，真火炼器还稍有不足，所以此器的武火提纯炼化杂芜、文火凝结天然物性，我已经帮你做完了。
    往后以元神感应天地菁华、勾招内外五炁，繁复祭炼、次第渐进，最终达到与身心合一、变化如意，才是真正的法器。但是你别忘了，想要法器祭炼出更高深的妙用，首在于你自身的修为境界，在于身心调摄、神炁运用，并非舍本逐末去追求施法等级的高低。”
    米妲认真地点点头，玄微子说道：“这根乌木节鞭本身分量也够重的，你也可以用来当成近战钝器，只是想用得好，恐怕需要惊人力气，必要之时，你可以施法给自己增加力量后挥鞭砸人。”
    罗莎莲则在一旁插嘴说：“让米妲抡着这根棍子砸人？你干脆让她也变成铁魔像得了。”
    玄微子笑着摇头说：“就好比说有一个敌人，他看见一只小黑猫，是会松懈还是谨慎？”
    罗莎莲立马就明白过来了：“那肯定是松懈啊，我要是一直保持原样，敌人肯定保持戒备和警惕。哪怕是在丛林里捕猎，剑齿豹也要学会低调潜伏的，到处乱跑乱叫的，迟早饿死。”
    “所以说了，既然不是去做什么冲锋陷阵的将领，也不是身居高位、万众瞩目的名人，降低姿态、自处卑弱，在危急之时现出真本事，才能让敌人猝不及防，这才是以弱胜强的精义。”玄微子指点说：
    “要是扛着巨剑重锤、身穿精金板甲闲逛，或者一身昂贵道具、灵光闪烁地穿街过巷，谁都知道你的能耐本事，反而能有针对地下手。只有退到别人不在意的位置上，敌人才不清楚你的弱点，而你则可以反过来思考，专注于敌人的薄弱处，进行致命打击。”
    米妲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点头，罗莎莲质疑道：“人家小米妲专注于治病救人，你却老是教她打打杀杀的事。”
    “我讲的东西，也不光是用在打打杀杀。”玄微子说道：“我赐米妲法器，是教她御劫保身、夷养修真。哪怕是治病救人，如果不知具体病灶和发病机理，硬砸一堆药物和法术，既浪费资源，也是祸及病患。如果可以对症下药，自然事半功倍。
    更甚者，治理社会和国家也是一样，身居高位者，被繁杂信息和利益关系遮蔽，统治权力未必能有效干预社会的不良运作，甚至一纸政令下到基层，变成官吏大肆盘剥的理由。”
    “喵喵喵！又扯这些了！”罗莎莲甩着尾巴：“不提那些深奥的，就说平日，普通人倒是不会被关注了，可真要爆发战斗，普通人也没办法自保啊。”
    “米妲是普通人吗？”玄微子笑着说道：“我教给米妲的，是隐修之道。所谓‘隐修’，不是简单让人躲进杳无人迹的深山老林。山中小隐不过是为了借助外界清静，以便内观身心。
    一个世俗之人去到深山老林里躲着，不舍世俗之心，那仍是世俗之人。只有境界不凡之人，藏身凡俗间，这才叫‘隐’，也叫作‘和光同尘’。凡夫俗子没资格谈和光同尘，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尘。”
    罗莎莲则略带讥讽地说道：“那你呢？要说高调张扬，可没几个人比得过你，你这也算隐修？”
    “确实不算。”玄微子心下暗叹，太上之教玄妙高深，他两世修行也不敢狂言参悟透彻，而且他的心性作风也实在跟隐修之辈搭不上边。
    “隐修也分不同层次。”玄微子干脆借此机会跟米妲与罗莎莲传授起来：“所谓‘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其实是渐次递进，不是说一上来置身万人瞩目的统治阶层，就能够做到‘大隐’的。
    小隐是清静内观，中隐是应物变化，大隐是随方设教。小隐重点不在入山，而在于少私寡欲、舍事弃虑，要是琐事缠身、沉湎欲河，那确实很难清修入门。
    而当小隐清修有成，要想再有精进，一味孤寂遁隐是不够的，要迈入世俗之中，在应物待事间，验证修为、积累功行。但这个过程也有凶险，可能会被各种经历际遇牵动心魔妄念，稍有不慎沉沦其中。”
    米妲问道：“如果真的出现问题，那该怎么办？”
    “退回去，重新小隐。”玄微子答道：“隐修之道，并不是单向的，中隐不成则回归小隐，继续用功修炼。”
    “那‘大隐’呢？”米妲又问。
    玄微子笑道：“野兽在地上跑，我可以用陷阱去捕猎；鱼虾在水里游，我可以用丝线去垂钓；禽鸟在天空飞，我可以用弓箭去射击。而大隐之人，就像龙一样御风驾云、渺远难测，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不可捉摸。乘时制宜、顺势阐化，是为帝王师。”
    米妲闻听此言，沉默良久。倒是罗莎莲开口破坏气氛：“龙？我听说是龙靠两条翅膀飞起来的，御风驾云是什么法术效果吗？”
    玄微子无奈一愣，太上犹龙之赞，换了另一个世界难免引起歧义，他只得应付道：“咳！比喻、这是比喻……总之大隐之人的重点在于能顺应时势、因势利导，最终让社会朝着良性方向发展。大隐之人未必是作为统治者，但他清楚统治集团内纷繁复杂的利益关系，同时让统治集团发挥正面作用。所以也叫做‘帝王师’。
    至于是不是真要做君主的老师，那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要是撞见恣意任性、自大专横的君主，躲还来不及呢，赶紧退回去小隐，或者去世俗平凡中寻找有潜质、有气数的人群，进行辅导教育……嗯？这么看来，那位大德鲁伊摩根默林，也勉强算是帝王师？”
    罗莎莲的猫脸蛋上也露出笑意：“那你这位‘心灵公爵’看重了谁啊？你那么多学生，有打算让谁成为一国君主吗？”
    “我自己都权势在握了，走的根本就不是隐修之道。”玄微子摇头直言。
    “那你说这个干嘛？”罗莎莲舔舔爪子：“反正像我这样的，小隐就够了，你们人类社会真是破事一堆。”
    玄微子笑道：“如果只有小隐，做个守尸鬼或许可以，但要追求脱胎换骨、长生久视的玄玄大道，还是要在世间磨砺印证。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小隐中隐其实已涵盖个人独私修炼，大隐则是更高的追求了，不指望谁都能行。”
    这也是为何玄微子会带上罗莎莲，这可不光是给米妲找个保镖，作为拥有高等灵智的魔法兽，就算后来在常青城生活修炼，但终究算是小隐清修，还是要出入世间好好体会的。米妲倒是进境不少，或许人类复杂的社会性，反而成为某种优势。
    “老师您是希望我走上隐修之道吗？”米妲问道。
    “你已经走上了。”玄微子笑道。
    有些话玄微子没有立刻明说，米妲的悟性超凡、心性宁淡，偏偏又能脚踏实地用功勤修。不像不凋金花会的心灵武士，一个个都盼着尽快能修炼出什么奇能异术，希望转眼间能力暴增。本来打算以方技引人亲近道法，谁料绝大多数人就是在门前徘徊，将精深义理视作敝履。
    十年了，练出高明本事的心灵武士也有几个，可是丹道入门上手者寥寥无几，这点连玄微子也改变不了。
    当然，这可能跟时间太短暂有关，道法修行本就不是朝夕之功，玄微子广传道法也是希望从更大范围网罗人才，只是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进行深入细致的点拨传授。
    道法修炼这种事，正常就是要师父尊长在旁观察，时时点拨调教，以免出偏入歧。一名师父真正能够悉心传授的弟子，本来就不会多。
    丹道所谓魔境劫出师，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弟子身心状态发生了质的转变，法力渐增、火候自知，达到这个阶段起码能够清楚自己身心到底如何，不用师父尊长一直在旁盯着了。
    虽说这个世界不用修炼道法就能掌握各种奇能异术，但玄微子还是把出师赐器的做法保留下来。
    “我明白了。”米妲捧着乌木节鞭，问道：“老师，这件法器有名字吗？”
    “九节如塔，如丹成九转、次第精进。”玄微子说道：“就叫‘九转修真塔’，寓意修道之梯航、悟真之明灯。以后说不定还要指望你来替我矫正那些旁门伪法频出的后人。”
    米妲闻言有些担忧：“老师，您是担心星辰教团和不凋金花……”
    玄微子叹息道：“有些事，哪怕我修为再高，也未必能扭转形势，现在我尚且能控制局面，但未来如何，我也说不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