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志异 - 第173章 生命本源

    经过柴堆镇的河流上游，有一道阻隔分流的堤坝。堤坝一侧是湍急冰冷的河水，另一侧则是干冷硬结的河床。
    此刻干旱河床两侧站满了人，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堤坝边上的珊多丽。见她手持通玄神杖，散发出肉眼可见的魔法灵光，呈现五色华彩，如同一朵硕大花苞。层层叠叠的花瓣依次展开，竟然将她的身体缓缓捧起。
    五色瑞气化为莲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充盈的自然能量化为“平静灵光”，持续向外地辐射照耀，让围观众人心神安定，将等待的焦躁抚平。
    珊多丽没有因为自己显化的异象而乱了心绪，她端正意念，手中通玄神杖一指，一股“柔石术”的力量瞬间贯穿了用巨石堵塞而形成的堤坝。
    肉眼可见石方垒砌的堤坝，通体化为松软泥沙，在水流冲击下瞬间垮塌。冰冷河水裹挟着泥沙，好似脱缰野马一般灌入干旱的河床，带动河岸两侧强风骤起，拍岸水花将围观人群的裤脚打湿。
    河水向下漫灌，渐次涌入各条大小支流，珊多丽的意念也随着河水不断延伸，一直去往十多哩外，又渐渐合流。
    如果将视野拉高，从天空中向下俯瞰，就会看见一张复杂的水系网络铺展在大地上，好像是一片充满了生机活力的叶子，但又更像是大地上一只睁开的眼睛。柴堆镇则是眼瞳，而玄微子的城堡恰好位于瞳孔中心。
    珊多丽忽然觉得自己的视线发生了转换，动念想象间，自己真就来到了高空，俯瞰着大地上这只眼睛。
    可随即，珊多丽的心神意念就被这只“大地之眼”所慑，自己的视野与精神被定格在了半空中，无法抽离。身体却还是木然地站在河岸边上，脚下莲台散发着平静灵光。
    “咄！”
    一道雷声轰入珊多丽的意识之中，让她猛然警醒，从慑心定境中抽离而出，神识归位。
    “不要乱看。”
    雷声的余韵化作玄微子的话语，在珊多丽脑海中响起，她抬手擦去冷汗，心有余悸地呼出胸中浊气。
    即便知晓如今柴堆镇新挖的沟渠水系，是作为大型魔法阵的基础，可如今魔法阵尚未成型，就已经让珊多丽陷入心灵困境、无法挣脱。可想而知，这个大型魔法阵完成之后会有何等威力。
    经历了几个月的连续施工，上千名军团士兵日以继夜的凿地挖土，以及众多法师与精魂使者参与施法，柴堆镇周围的沟渠水系已经大致完成。在今天将原本筑坝截断的支流，重新解放。
    珊多丽望着奔涌的雪水，她已经能够预料到，这一套完善的沟渠水系，在未来对柴堆镇周边农作物生产将有极大助益。跟随玄微子学习了这么久，珊多丽深知是否运用水利，对于农作物生产有质的差别。
    同样，常青商会有大量药剂所需的草药原料，人工培育也免不了需要稳定水源，更不用提平民百姓日常生活用水、清洁排污。总之这一套沟渠水系，将会让柴堆镇的环境彻底改观——即便相比去年这个时候，如今的柴堆镇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珊多丽姐姐，你好厉害啊！”年轻女巫舒芮蹦蹦跳跳地凑近说道：“不止是一下子将大片堤坝摧毁的‘柔石术’，还有刚才那股‘平静灵光’，五颜六色的，你是怎样做到的呀？”
    珊多丽捋顺了额上头发，玄微子之前让她跟这位年轻女巫好好相处，尝试从她嘴里套出女巫的魔力技艺，结果这段日子以来，反倒是舒芮成天跟着珊多丽问东问西的。
    虽然玄微子的化身离开了，珊多丽也不能进入城堡去跟本尊询问，但她发现无论自己身处何方，玄微子都能随时跟自己对话。而珊多丽也可以在凝神专注的状态下，在意识之中向玄微子发问，至于能否得到回答，那就要看情况了。
    一般而言，如果玄微子没有主动提醒，珊多丽就默认那是自行判断。哪些东西能说、哪些东西不能说，珊多丽需要自己来衡量。
    “其实就像我的‘平静灵光’，首要不是直接对外追求自然能量，否则容易陷入盲目的追逐当中，难以把握大自然的奥妙。”珊多丽没有简单去谈锻炼的细节，而是展现朴实却基础的内核。
    “那要如何把握大自然的奥妙呢？”舒芮问这话的时候，周围精魂使者们、或者有志于这条道路的人们，连同几位好奇心重的法师也都纷纷聚拢过来，侧耳倾听。精魂使者的传授教导并不局限于室内课堂，山脉河流、森林荒野，都是施教的场所。
    珊多丽回忆着玄微子的教导，说道：“客观上，我们作为大自然的一员，其实与生俱来便具有跟大自然产生联系的能力，只是忙碌于各种追求、满足欲望，反而蒙蔽了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生命本源。”
    “生命本源？那是什么？”舒芮没听懂。
    珊多丽顿了一顿，以前玄微子教导她的时候，都是直接以心灵感应的方式，让她能够最直观又最透彻的方式去领略，但是到了要她自己开口叙述，瞬间就撞上了语言表达的天花板。
    最终，“元炁”一词，珊多丽只能以通用语中的“生命本源”，这种含糊不清的词汇来进行表达。
    “我不能直接回答你，生命本源到底是什么，但我可以勉强为你解释它的表现。”珊多丽抬手指向山林的方向，说道：“你们看，一片森林之中，杂草遍地，野兔啃食杂草、狼豹捕猎野兔，而狼豹被蚊虫叮咬吸血，死后尸体腐烂，化作大地的养分，滋养植物成长。
    这样的自然循环，内在其实是事物之间的联系与转化。如果事物都是一个个孤立存在，那就没有联系，也没有任何转化的可能，大自然也就不存在生命物质的循环。
    同样，我们人类、或者别的智慧生命，本质上就是在利用这种事物之间的联系与转化，从大自然获取能量物质来维持自己的生存。但一般人往往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或者只重视自己对大自然的占有与获取，忽略了我们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舒芮聪明伶俐，一下子就听懂了：“也就是说，事物之间的联系与转化，就是‘生命本源’的表现？”
    “不错。”珊多丽微笑道：“而且就像森林内部有其相对独特的生命本源，森林之外的河流、草原，乃至于农田、城镇，也有各自的生命本源。不同环境之间，也形成联系与转化。
    同样，个体生命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环境间也存在联系与转化。甚至个体生命的内部，不同的内脏器官也具备生命本源的表现特性。
    所以说，想要探求大自然的奥妙，首先要追溯自己内在的生命本源。两者在生命本源层次上，就是相通的。”
    “珊多丽族长，你说的大自然赋予我们生命本源，那不知道是怎么个赋予方式？”一位旁听的法师开口询问：“是有一位掌握一切生命本源的神明吗？就跟那位号称全知全能的神圣之主一样？”
    法师的话语多少有些刺耳，在其他精魂使者听来，好像是特地来砸场子、搞破坏似的。不过珊多丽并未恼怒，加上见识过提乌斯在玄微子讲述道法时还能自作聪明的样子，她对法师这种“质疑一切、追究一切”的言行风格，已经颇为熟悉了。
    “有没有这样一位神明，我并不了解，也不去刻意追问探求。”珊多丽自己也隐约有悟，她忽然明白，为何玄微子要让她来传授精魂法术，因为向其他人表述的时候，也是对过去认识的重新审视。
    珊多丽见众人露出疑惑表情，继续说道：“赋予这个说法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仿佛是存在一个实体。但仔细想想，大自然难道是虚无缥缈的吗？我们一刻不停地呼吸空气，站立在坚稳厚实的大地上，每天接受阳光的照耀，饮水进食来维持生命的活力，这一切不都是来自于大自然吗？”
    法师不依不饶地追问：“可这些不是人们劳动所得吗？如果什么都靠大自然的赠予，那农夫不必耕田、猎人无需狩猎，只要坐着等待食物送到跟前就好了嘛。”
    此话一出，引来一些人的笑声，而另有一些人也是因此生出不解之色，仿佛探求的信心也产生动摇。倒是舒芮眉眼间闪过不在意，静待珊多丽的话语。
    珊多丽只是淡淡一笑：“既然我们自己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自以为的占有和获取，本质上也是大自然循环的过程，这当然算是大自然的赋予和馈赠。哪怕是你大脑中的智慧与思维，真的完全只靠后天的培养和锻炼、与大自然毫无关系吗？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很期待出现一位地精大法师。”
    一句暗带讽刺意味的反驳，让发笑的几人讷讷不能言，那位法师只是靠摸鼻子来掩盖尴尬。毕竟，以法师群体向来的自傲，要跟地精这种出了名的低等生物相提并论，恐怕是极大的耻辱。
    在讲述道法玄理时，珊多丽没忘记细心观察众人，这是玄微子教导她挑选人才的技巧，并且回忆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上等资质的人听闻道法，会去努力实践；中等资质的人听闻道法，将信将疑、踌躇不定；下等资质的人听闻道法，大笑不止，说不定还会放言讥讽。”
    就如同这番话，珊多丽在这短短的传授讲述过程中，亲身见证了这三种人。玄微子几乎是完整预见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过珊多丽也发现了，上等资质的人稀少罕见，下等资质的人也并不多，而无论是土著还是殖民者，都只是以中等资质的人占绝大多数。他们并非听不懂珊多丽所讲授的内容，而是缺乏切实的体会和领悟。
    珊多丽还记得玄微子说过：“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中等资质的，既不是天生通达透彻，也不是难以教化导正，而是处于一种可上可下，能够升华、也可能堕落的状态。对普通人施行教化的时候，要先把他们的心绪情感抚平。
    因为心绪情感一动，便是耗损元炁，是蒙蔽元神。所以要通过教化，让他们不会由于生存而感到兴奋，不会对死亡感到恐惧。如此便能忘却忧愁与欢乐，神清而炁和，这就是修身养性的门径。
    能够领略这种境界的人，便是与道法有缘，值得你继续深入传授教导。至于其他人，只传授‘炼魂通神’，沟通精魂就是了，不需要个个参悟道法有成。”
    如今的珊多丽除了过去的“炼魂通神”，还得到玄微子传授《五帝仙函》与《元始五老赤书玉篇真文》。
    玄微子当然不是一下子把这些内容全都灌输给她，实际上没有高妙的眼界和修炼根基，是很难把《五帝仙函》中的五部上古仙法完全贯通的，更不要说作为灵宝派首经的《五老赤书》，其广博高深，人生一世都未必能参悟透彻。
    珊多丽所学具体修炼妙法，主要是修炼自身生机、凝结内外物性、感悟天地灵息。其实这些内容，都是珊多丽已经掌握的能力，玄微子不过是将其更为系统化地传授，让她重新梳理自身根基，形成更为完善的身心结构模式。而不是东一块、西一片，出入多端、顾此失彼。
    这种更加系统的修炼妙法，也是让珊多丽可以方便传授给其他精魂使者。至于崇拜哪位神明之类的话，玄微子本就是“虚神重道”之辈。他并不希望建立一个有着具体神明崇拜的教门，所以珊多丽传授讲述的，都是“生命本源之学”。
    “有趣啊，这跟我们翠绿之环的德鲁伊教义有相似之处。”
    眺望着地平线上的柴堆镇，塔瓦隆用手贴在耳廓旁，仿佛是从北边吹来的风，带着人们的话语声送入他的耳中，同时朝着玄微子笑道：“不过比起事物之间的联系与转化，我们德鲁伊更加注重一切生灵之间的相互制约与平衡。”
    “一切生灵？生灵与非生灵间，也存在联系与转化哦！可是生灵与非生灵之间，却未必能够相互制约和保持平衡啊~”玄微子见这位翠环贤者脸色一怔，赶紧扭头望向难民队伍，说道：“一个多月啊，终于回到柴堆镇了。不说这些了，让大家加快脚步，马上就能够歇息了！今晚还有热饭热菜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