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 第三十五章 取义
许多藩都有上士、下士之分,当然也有乡士。内部等级制,必然产生诸多矛盾,土佐藩的情况可能是几个外样大名中最为严重的一个。
大黑好胜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刘钰是来给长宗我部氏的旧臣们讨公道的,这太过扯淡。
可信与不信,和刘钰是否会宣扬,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总有人不满,而且不是少数。
为了平息这种不满,土佐藩还出台了白札乡士政策,如果你从乡士混成了白札乡士,那就是乡士中的最高级别,理论上和上士有着一样的待遇,可以参知藩政。
然而。僧多粥少,终究少数。
武士,哪怕是最低级的足轻武士,也需要住在城下町。可土佐的乡士,很多仍旧住在乡间,在基层有很强的势力。因为他们是旧时代“一领具足制”下的余孽。
有势力也有实力,还不全是住在城下町,又向来心怀不满,留守家臣的担心不无道理。
当务之急明明是要先驱赶走占据浦戸城的唐人,可外部的威胁之下,先想到的还是处置内部的不安定因素。
留守家臣们大体同意了之后,又问大黑好胜道:“唐人到底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长数十丈的战舰十余艘,都是西洋制式。为首的是唐人的伯爵,里面还有一个曾在江户教习骑射鹰狩技艺的武者。看来,唐人预谋已久。浦戸城的唐人都携铁炮,少见矛、刀、剑,亦不着甲。大铳铜炮颇多。少说应有数百。”
数百人占据了浦戸城,留守家臣一阵心慌。
农兵分离之后,武士就是武士,哪怕足轻那也是最低级的武士,农夫就是农夫。
武士连自己在军中干什么都是世袭的,打仗的话不可能如同军改后的大顺一样,抓农民编入军队半年就能成军。
土佐藩此时没有多少兵。
土佐藩当初为了和阿波藩争“四国第一强藩”的虚名,在统计石高的时候可劲儿放了卫星。阿波藩说他们有二十五万六千石,土佐藩便放了一个二十五万七千的数。
事后被驳回,仍旧是二十万石,二十万石能出多少兵?
十万石的标准,是2155个兵。土佐藩理论上共可出兵4000,这4000人都是武士,农民根本不能当兵。既没有资格、刀狩令之后也不准持有武器。
如果幕府要开战的话,每十万石的大名,要给幕府提供700士兵,大约火绳枪350,骑兵170,弓60,矛150,这些大多数时候是要在江户或者大阪等地服役。
现在还没开战,可修城、修水利或者在经常失火的江户城当消防队,这都需要人手,这就去了五六百人。
武家制度之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少了要罚、多了也要罚,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等着藩主犯错误被剥夺领地。
藩主山内詈敷还在参觐交代的途中,理论上他只需要带450个武士跟随,但山内家向来都是好面子的,当年石高都放了卫星,这参觐交代这么好面子的事,怎么能不多带人呢?
理论上每次只能带450,可大部分讲排场的大名都是先派一堆先导、后派一队后卫,簇拥而行,以彰体面。
这又带走了近千人。
还剩下大约两千五六,其中还有300多是不可信任的乡士,一百多是花钱买了武士身份的商人,或者富户垦田的地主。
就算高知城一个人都不留,也就能凑出两千人,火绳枪的数量只占兵员总比例的五分之一。
之前那两艘拼死作战的关船,被顷刻击毁,这是在太过骇人。
留守的家臣考虑了许久,虽说藩主不在的情况下被外人占了领地,家臣应该夺回来,可是……
可是两千个几乎没打过仗的武士,能攻的下浦戸城吗?
留守的山内旁支最后询问了一下大黑好胜。
“你既然在江户见过唐人武者,他的武艺很高吗?”
“弓道特异,手段极高。可是,他既为间谍,却随意传授我等骑射之法,恐怕……恐怕唐人军中一定有比此人骑射更好的武艺。唐人的伯爵说他去过江户,还说改铸钱币的事是他提醒将军的……那本《萨摩芋救荒书》,他也说是他写的。若真如此,则必有恃无恐而来,我看恐难攻取。”
大黑好胜也算是个聪明人,即便土佐藩基本没什么天主教徒,他这个监察切支丹教徒的目付却也需要辨别学习一下西洋人的船,也听说过一些西洋枪炮的威力。
对于靠此时土佐藩的两千兵攻取浦戸城一事,他认为绝无可能。
还是将所有的武士都集结起来,退守高知城,顺带可以监视那些乡士,迅速派人去江户城报信才是正途。
其余其余藩主的兵,没有江户的命令,是不能出自己的领地的。指望他们是肯定指望不上的。
然而他的想法被留守的家臣否决了。
“如果唐人就在浦戸城不走了呢?家主回来,又将如何交待呢?孟子曰:生我所欲、义我所欲,舍生而取义也。”
“况且浦戸城下,多有商贾,又有村庄。若我等不出,叫百姓如何看待?唐人狡诈,再宣讲一些言论,只恐小百姓造反。”
“可令五百人留守高知城,另监视那些乡士。我等集结兵力,先围困浦戸城。”
大黑好胜有心反对,他认为可能难以打下来,而且围困也没有任何意义。唐人是乘船来的,只要不能把那些船都击沉,也就无法切断补给。围困无用,攻又攻不下来……
然而众人都已议定,无可更改,只好召集了城下町居住的武士。
凑了二百多骑兵,三百多铁炮手,一百五十名弓士,剩余的人或是持矛或是持刀,着甲集结了一千多人,留下了一些人守高知城和监视乡士,便朝浦戸城奔去。
一如刘钰在山上所勘察地形得出的结论,土佐藩的人想要进攻,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在海岸线附近、军舰的火炮威胁之下,列阵集结,自西向东进攻岬角半岛,路只一条。
要么,就撑着小船,在浦戸城上那几门已经构筑了炮位的十八磅炮的威胁下,在浦戸城小丘的北边攻击,而冒着火炮渡河、在火枪射程范围内集结整队发起进攻,需要极高的组织力。这个方向不可能是主攻方向,可能会趁着前面交战的机会,悄悄派一些人从这边登陆。
所谓计谋,在特定的战场环境下,是无法施展的。
意料之中,土佐藩的军队在贴近海岸的岬角西边开始集结。
“大人,舰队升旗询问,是否开火?”
刘钰提着望远镜看着下面正在集结列阵的土佐藩武士,盯着那些像是骡子一样的马匹,心道自己当年走私的那些马数量本就不多,也没教他们养马的方法,这些骡子也能打仗?
再说这些骡子受过类似于炮火轰击而不乱的训练吗?就怕陈青海那边一开炮,还没等开打了,这些人先一哄而散了。
“回旗,告诉青海,先不要开炮。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但我估计他们撑不到第三次集结,那就第一次进攻失败后集结中的时候开炮。”
传令兵迅速跑到制高点,升起了旗帜,传递了刘钰的命令。
榴弹炮的炮手们一如既往地开始按照昨天测量的距离和高度,准备了不同长度木引信的炮弹。
两个连的陆战队按照堡垒防御的态势展开,剩余的依旧列队,插上刺刀,准备冲击。
刘钰又将目光望向了河口,骂骂咧咧。
如果对面不是也伸出来一个岬角半岛,把个三四里宽的水面收窄成三四百米,军舰完全可以进入内河,把退路一掐,管叫一个都跑不了。可惜了一次歼灭战的机会,又是一场赶羊式的击溃战。
参谋看出来了刘钰的不满,建议道:“大人,何不让水手们乘着小船,沿河而上?他们野战列阵自然不成,可要是混战追击,水手们可不差。本来枪炮手都是要练跳帮的,你说西洋人的军舰和咱们的巡航舰一样,都是厚厚的木板,大炮很难击沉,这些水手都是练过肉搏和近战乱战的。”
“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们可以乘船再回来嘛。你看,那边有山,只有靠近河的一条路通往山后面的高知城,而且也不远,尽在热气球的监控之下,若有危险很早就能知晓。”
刘钰皱眉想了一下,略微有些犹豫。这些水手确实都是乱战的好手,如果倭人溃败他们堵路猛击,绝对适合。
只是这些水手几乎没有什么纪律,在逼仄的船舱里经常数月不能下船,这年月又没有什么信仰或者心理疏导,有一个算一个都多多少少是躁狂症一样的疯子。
怕就怕他们杀的太嗨,追到山那边,万一有埋伏。亦或者杀的嗨了,直接改打仗为抢劫了,这就不太好办。
他还有笔政治宣传仗要打,打好了至少能在和谈的时候多要个二三百万两,抢穷的借债的土佐藩能抢多少?
算了算土佐藩的兵力,按照石高来算,刘钰估计高知城应该还有个一千多人。如果能把山下的这批人歼灭,不让他们逃回高知城,似乎可以尝试一下攻取高知城,想来造成的震动会更大。
权衡之后,他叫来了史世用,将计划一说,叮嘱道:“史兄,这批水手就由你带队吧。稍微约束一下,不要追过那座山。你是宫里的宿卫出身,应该还能镇得住他们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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