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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茌平以西二十里,丁家块。
    杨光第和秦九泽隐藏在距离官道两百多步外的一处土坯围墙后。旗队的任务是回到茌平县城,但刚走到这里就收到新的命令,设防地点改在了双庙铺。旗总将两人留在丁家块,因为杨光第会标注地图,把宝贝远镜也给了杨光
    第,给他们的任务是观察建奴行军状态。丁家块在两县边界,从博平到茌平只有三十里,两个县的距离很近,所以后世取消了一个县的区划,丁家块在明代属于茌平,其实距离博平县城更近,只有十里
    左右。
    这次的任务具有一定危险性,如果建奴占据石头铺,杨光第和秦九泽就没了官道可走,万一骑一司没有守住双庙铺,两人就陷在敌后十里。两人躲藏的地方不是村庄,是单独居住的几户人家,与官道有一定距离,此时已经傍晚,清军离开官道来搜索的可能性比较低,从官道很难看到这个位置的情况
    ,而两人有远镜的帮助,则可以清楚的看到敌人。秦九泽方才出去看了路,有一条往南的小路,如果真的失陷,天黑之后两人准备先从那条路脱离,再转向东面去,这里是平原地区,军队才需要官道,散兵是不
    会被困死的,所以秦九泽不见任何慌张。
    官道上的光线正在变暗。路上往来的安庆骑兵不少,还有一些逃命的百姓,但还没见到有建奴,所以杨光第只是把远镜拉开,并未用来观察。
    “秦叔你守会,我去喂点料豆。”
    秦九泽一愣,杨光第已经把远镜递了过来,他赶紧双手接住,杨光第便从门口出去了。秦九泽捧着远镜有点不知所措,手中传来冰凉的感觉,他低头看去,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卢都堂同款的神器,远镜分为三截,中间那一节上还有四个凸起的字
    ,秦九泽只认识一个“白”字,不知道合起来是写的什么。
    呆了片刻后,秦九泽小心的把远镜举起,把大的一头放在眼前,想了想后又偏头,再将小的一头放在眼前。
    眼睛慢慢凑到镜头前,秦九泽如同触电一般退开,过了好一会才又凑过去。这次他适应了镜头,镜头中两百多步外的官道像被拉到跟前。
    秦九泽的嘴角略微翘起,开始缓缓转动,对准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树干上的褶皱都清晰无比。门口传来脚步声,秦九泽的嘴角一收,赶紧把远镜对准官道,刚好一群安庆骑兵正从路上通过,队形有点混乱,几匹马发生碰撞,一名骑兵被挤出了官道,有军
    官在末尾叫喊。
    杨光第来到刚才的位置,秦九泽把远镜递回给他,“你家的骑兵来了。”
    这次杨光第开始认真观察,骑兵如此状态,说明建奴已经不远。
    过了一会又来二十多安庆骑兵,中间几匹马股上插着箭,有一名骑手的右肩位置也有箭,他用左手拉着右臂,防止手臂晃动。
    秦九泽平静的道,“这个局折了至少十人。”
    杨光第回应道,“骑兵第二局。”
    “除了你们家丁,这些骑马的大多没上过阵,对上鞑子得不了好。”
    “我不是家丁……”
    他刚说一半,秦九泽突然举起手,杨光第立刻将远镜朝向西侧。远镜中出现了两名骑手,他们穿的是锁子甲,同样打磨得雪亮,但是没有佩戴面甲,头盔与明军的几乎相同,两人都是单手抓着马缰,另一手抓着弓身,手指间
    夹着箭。
    接着两人身后出现了更多骑兵,他们顺着官道而来,坐骑不停的喷着白气,显然也损耗了不少马力。
    队伍继续向前,队列中出现身穿重甲的骑手,队列的侧面完整的展示在两人面前。
    杨光第边看便道,“丁家块目视确认敌军,首批前锋共三十七人,亮甲鞑子五人,带马四十三,弓三十余,三眼铳两杆,鸟铳一杆。”
    杨光第说着话,秦九泽复述一遍,然后杨光第又重复一遍。
    秦九泽的神色有些不耐,这股南兵中这类繁琐勾当不少,分明两句话就说明白的,非要啰嗦半天,很是让他心烦。
    杨光第开始在图册上标注,那图册也很简陋,是前往临清时画的,只标注了扎营的市镇,开始甚至都没有丁家块的地名。秦九泽不时低头看向杨光第写的字,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奇怪符号,秦九泽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那些符号肯定不是正经字,不知道这股南兵又弄的什么勾当,
    眼睛不停的打量杨光第的脸。
    第一股清军消失在市镇中,只过了片刻功夫,西面官道又出现第二股清军,这一股人数有两百左右,蹄声轰轰作响。
    这次杨光第数不过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大略估算对方的数量。
    “丁家块目视确认敌军,二批前锋约二百一十人,带马二百三十余,九成带弓,亮甲鞑子三十,暗甲鞑子一百五十,其余不着甲。”官道上清军轰轰而过,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显然对这样的追击作战来说,他们的心情是很放松的,而杨光第作为被追击一方,体验则完全相反。这两日之间不
    止紧张,杨光第更多的是感觉到憋屈和疲倦。
    杨光第此时鞑子大部分行进入丁家块市镇,听得队尾隐隐有叫喊声,远镜随即移动到队尾,杨光第的手突然僵住。最后三名清军的马后拖着长长的绳子,后面拖着人,杨光第仔细看去,似乎是安庆营骑兵的军服。有两人已经没有动静,衣服和血肉裹杂在一起,被马匹拖带着
    在官道上如布袋般弹跳起伏。有一个大概刚被抓住不久,骑马的鞑子打着坐骑,拖着那骑兵朝东加速,官道上顿时响起更激烈的惨叫。骑兵的脑袋不停磕碰在石板上,猛烈的弹起落下,他身
    体扭动着,片刻后被马车拖入了市镇中,杨光第的视线被遮挡,只听得惨叫声渐渐往东远去。
    杨光第的胸膛如同被什么堵住,虽然鞑子都已经被市镇遮挡,但他的远镜迟迟没有放下。
    好半晌之后,秦九泽的声音轻轻道,“杨光第,你们这般打不过鞑子,要跑就跑快些。”
    “秦叔,我们打得过。”杨光第放下远镜,抬起头看向秦九泽,“我们谁也不怕,游骑兵是摧锋踏白的骑兵,没有我们打不过的敌人。”
    “打得过还跑这远。”杨光第点点头象给自己打气,“武学的人说,去年突袭二郎镇的时候,上岸前庞大人才知道流寇来了十多万人,那时候没人觉得打得过,但庞大人说身为军人,首
    先当论的不是输赢,只论我们该不该去,二郎镇该去我们就去了,打赢了十多万流寇,该打的时候庞大人定然会打的。”
    秦九泽默然看着面前的少年,杨光第眼中闪动着神采。
    过了片刻后,秦九泽摇摇头道,“记下,鞑子过市镇亮甲兵未下马,暗甲兵未绕行查看有无伏兵。”杨光第连忙点头,秦九泽看着官道,“鞑子以往过市镇,亮甲鞑子会下马,有蒙古人就分派蒙人绕村,没有蒙人就是暗甲绕村查探,现在你可以告诉旗总,建奴轻
    敌且大意。”
    “那个陈千总是个能耐人,看他能不能占点便宜了。”
    ……十二月十八日深夜,茌平以南三十里的乐平铺,从茌平往南是去往东阿方向,每十里有一个递铺,十里铺就是兴隆铺,而三十里铺就是乐平铺,安庆营的中军就
    驻扎在此地。由于地处驿路干道之上,围绕递铺都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市镇,三十里铺处于茌山驿和铜城驿的中间位置,距离都是三十里,吃饭歇息的人相对更多一些,比其他
    的递铺更繁华,市镇规模也稍大一些。
    现在乐平铺所有的街口都堵满了车架,各配属一门火炮,周围则有护卫的重甲兵。递铺的大堂中,涂典吏指着茌平上方一点的位置,“今日南下的百姓中有传言,茌平往高唐州方向十里的高庄铺出现鞑子,骑一局派出一个旗队到达高庄,没有发
    现任何鞑子,也没有发现其他官军,确认为谣言。”“南路东阿方向,未发现鞑子踪迹,路遇东昌府往济南的塘马,声称鞑子到达府城,他是去求援的。”涂典吏指向西面的博平,“建奴追赶至博平,从行程来看,昨晚他们已经从初家圈过河,今日最远到达茌平西侧双庙铺,由于即将天黑,未曾与我交战,该部随即返回博平,在丁家块留有前哨,距离我后卫十里,距离中
    军五十里。这股鞑子用马拖死了多个骑一司的士兵。”
    除了陈如烈在前线,其他军官都在场中,包括庄朝正也在,他听到后扭动了一下身体。“今日建奴刚到,就开始攀城攻打博平,骑兵撤退途中便听到有炮声,不知是否攻克。陈如烈在丁家块埋伏有游骑观察,建奴追击中气焰嚣张,行军经过市镇不下马,不绕村查看,径自从村中大路通过,遇树林也不派出抄兵戒备,赞画房根据侦察认为,鞑子入关一路取胜,又击破追击的宣大军,如今士气高涨,但轻敌大
    意。”
    “赞画房的建议是什么?”
    “反击其前锋,防止其追赶过紧,尽快行进到东阿以南,避开建奴锋面。”
    庞雨站起在地图前凝视良久,标注的箭头还是跟昨天差不多,但更加往东延伸,高唐州和东昌方向已经超出游骑兵侦察范围,只能是估算。
    建奴的追击速度极快,比昨天预计更近了十里,实际上已经到达双庙,近了二十里。庞雨扫视了一圈大堂中的众人,连印象中最为坚韧的庄朝正都脸有倦色,被清军连续追击的情况下,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这还是相对安全的中军,后卫的
    骑兵承受的压力更大。
    “各位,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堂中沉默了半晌,庞雨缓缓围着桌子走动,眼睛扫视众人,“我们是来赴援的官军,拯救被建奴蹂躏的万千百姓。”
    吴达财将眼神抬起,认真的看着讲话的庞雨。庞雨语气平静,脚步也十分沉稳,“两日之间我们将部队从最前线的威县撤退到茌平,所有队伍没有重大损失,这在撤退中是相当大的成功,首先依赖于赞画房的
    判断正确,为我们提供了撤退的时间,给赞画房记一功。”
    涂典吏脸上露出欣然之色,实际在此次建奴东进之前,赞画房的预判基本都是错的,好在终于对了一次。“撤退不是逃跑,而是为了在更好的形势下作战,我们需要确定何时何地是更好的形势。” 庞雨指向墙子岭,“首先要知敌,回顾建奴进军时的情况,推断建奴的作战方式。建奴分两路扣边,为何是两路,俘虏交代一向是分左右翼,左翼走青山口,右翼从墙子岭。从他们的推进方向看,鞑子也是严格按照如此排列,也
    是就是说,他们的基本作战方式,就是分两路,入边后分驻两地,本官仍赞成赞画房的判断,是寻机与宣大决战,提前消灭勤王的机动兵力。”
    涂典吏连连点头,对庞雨的话表示赞同。“在未能决战的情况下,清军合营前往保定,随即在此分为两路,仍是按照两翼的位置排列,于是一路往真定,一路往河间,宣大追着真定的右路去了,辽镇就追的左路。”庞雨用手指虚画,“也就是说,清军每次分路,必定会按照左右分开,他们中间有不小的间隔,在中军距离应当在一百五十里至两百里之间。为何他们
    要间隔如此远,因为他们的队伍庞大,单靠一两条道路无法投送如此多的军队,同时扩大抢掠范围,利用多条道路运送军队,这就决定了间隔不会小。”
    屋中众人都听得认真,脸上的疲惫也减少许多。“在分兵之前,两路的主帅必定会确定一个汇合地点,才能制定各自的行军计划,现在我们可以确定,威县就是建奴此前定下的汇合地点,所以临清的多尔衮一路才停在那里不动,就是等西边那一路到来。”庞雨点点威县,“现在又回到了保定的局势,鞑子汇合之后再次分兵,根据此前规律,可确定为仍是左右两翼,两路
    中军的间隔在两百里左右。”庞雨眼神坚定,满脸带着自信,“参考第一次分兵的大致距离,建奴汇合地点应当在沧州至天津之间,汇合时间大约为一个月,如此他们能在一月二十日左右汇合,然后在二月江河解冻之前出边。目前总体的形势,建奴在威县再次分多路,左右两翼中军之间的距离至少超过一百里,每翼中的四旗仍会分路行军,甚至每一旗也分作多个小股,因为他们已经消灭了宣大军,辽镇不敢会战。另外一点,建奴能在北直隶如此精准快速的行动,必定有大量向导,而且非常注重情报,所以
    他们知道河东并无强军,认定其他勤王兵马来的方向,是西面的陕西边军和中原兵马。”
    庞雨手指移动到临清,庄朝正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吴达财见状也赶紧站起。“一旦进入运河以东,所有勤王兵马就处于了鞑子的西侧,建奴的队伍不是入边时那般敏捷快速,整体已经臃肿庞大,为了保住抢来的钱粮子女,他们就会重点防备河西方向,而前锋继续向东攻打无备州县。本官判断,建奴厚集后卫,前锋则拉开正面四散而出,两天的追击之后已经十分分散,短时间无法集结,更因为连续获胜而张狂轻敌,前后之间是他们各旗的辎重人口,而我们的位置。”庞雨拍了拍地图平静的道,“就在河东,一个他们不关注的地方,追着我们的,只是建奴分散的前锋之中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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