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 花重锦官城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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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虚子将手中草绳攥紧,运力道:“只要咱们这个阵法不破,罗刹一时奈何不了我们,等缘觉带人赶到,咱们便有法子收服罗刹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常嵘忽发出一声哀嚎:“阿娘——”
    他一脸哀恸,流泪满面地起身就往前跑,似乎意欲追赶什么,因动作太大,手中无涯镜“啪——”的一声跌落在地,镜中光芒就此熄灭。
    清虚子和蔺效迅速地对视一眼,背上升起一股寒意,就见那罗刹发出一声得意至极的怪叫,原本被定住的身形恢复之前的敏捷,闪电般欺到二人身前。
    事态瞬间失控,眼前巨爪如风而至,失了无涯镜的震慑,清虚子手中的草绳对罗刹再无束缚之力,罗刹的巨爪如风而至,眼看便要将清虚子一撕两半。
    蔺效忙格剑一挡,却只能抵挡罗刹的一只手臂,对欺向清虚子的那只却鞭长莫及。
    清虚子正万念俱灰,殿外忽传来一阵木鱼声,远远听见有人宣佛号道:“诸孽皆退”。这声音沉稳柔和,无波无澜,犹如清风拂面,穿过层层叠障送入殿中。
    清虚子脸上一松,破口大骂道:“这老秃驴总算来了。”
    ☆、第53章
    这声佛号传入殿中,罗刹的动作随之一顿,不过也只滞了一会,复又挥动巨爪狠狠抓向清虚子。
    然而就是这一滞的功夫,清虚子得以逃出生天,敏捷地俯下身子往一侧滑开,躲开了那巨爪的牵制。
    只听一声声浅吟低唱般的诵经声,门外原本闹哄哄的恶鬼喧腾声似乎骤然安静了下来,恶鬼们的攻势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窗棱上探身而入的残肢断臂动作也迟缓了许多。
    伴随着不紧不慢的木鱼声,门外踏进来一位身着杏白色袈裟的和尚,眉目温雅和煦,气度从容沉静,正是大隐寺方丈缘觉。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年轻和尚,俱都手持木鱼,眸子半垂半闭,嘴里齐齐低声诵经。
    沁瑶见恶鬼们终于不再前赴后继地往殿内闯,忙收回噬魂,喘着气擦擦头上的汗,同时慢慢调匀繁乱的气息。
    恰好缘觉走过她身旁,虽然殿内灯光昏暗,她仍然一眼便看见缘觉身上的袈裟价值不菲,虽乍看不起眼,但用得是上好的织锦布料,纹路繁复,隐隐纹着金线,十分精致。脚下的僧鞋似乎也用某种特殊材质制成,不但毫无泥泞,而且结实美观。
    在沁瑶的印象中,似乎每回见到这位缘觉方丈,他身上都是纤尘不染,没有一处不考究,显然是个非常注重外表的人。
    “哼,什么时候都不忘摆臭架子!”清虚子很是看不惯缘觉这副故作低调的富贵派头,先低骂一句,复又高喝道,“家伙都带齐全了?别磨蹭了,快布阵罢!”
    说话间罗刹的巨爪正好从后伸出,眼看就要搭向他肩头,清虚子忙挥动拂尘往后一甩,趁巨爪缩回的功夫,仓皇就地一滚。
    这时殿外又跑进来一个人,却是阿寒,他本在殿外杀百鬼杀得起劲,杀到一半时想起师父和沁瑶,忙奔进殿中,正好看见虚子狼狈不堪地逃避罗刹的追杀,不由面上一紧,大喊道:“师父。”便要扑上前帮着师父抵挡罗刹。
    缘觉睁开眸子,伸出一臂拦住阿寒,沉声道:“不急,待老衲布阵。”
    阿寒不得不收住脚步,着急万分地看向在殿中东逃西躲的清虚子。说来也怪,那罗刹不知是忌讳蔺效手中的赤霄剑还是怎的,十回出手有九回是奔着清虚子去的,把个清虚子逼得左支右绌。
    沁瑶见缘觉只管慢吞吞地坐下,慢吞吞地对身后四位徒弟说些什么,慢吞吞地拿出一个光滑溜圆的铜钵,全然不顾师父的窘况,忽生出一种错觉,似乎缘觉有意在拖延时间,故意磨着师父似的。
    “缘觉!”清虚子气得破口大骂,“你个一肚子坏水的老秃驴!故意等着看我笑话是吧?好,你给我等着!”
    说着对罗刹卖个破绽,等罗刹朝自己伸爪时,极力一跃,直往缘觉扑去,意欲将罗刹引到缘觉身前。
    罗刹这才注意到端坐于殿中的缘觉等人,见一共五个慈眉善目的和尚,老老实实静坐着,看着似乎很是良善好欺,便放弃清虚子,冷冷将鬈尾朝缘觉等人扫去。
    缘觉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顾垂眸诵经,等罗刹的尾巴逼至眼前时,身后忽有两名弟子闪出,两人各持一金?,双手对击,发出“锵——”的一声响。
    那罗刹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刺耳的声音,怪叫一声,迅速收回鬈尾,往殿后退去。
    那两名年轻和尚一击得手,立即退回原位,恢复之前的阵型。
    清虚子这时重又拾起那枚被常嵘丢落在地上的无涯镜,用袍袖拭去镜面上沾染的浮尘,调匀气息找一处坐下,默然片刻,便挥动拂尘驱动镜身,就见那无涯镜重又绽放光芒,照向罗刹。
    而缘觉等人则静坐原地不动,手持木鱼低声诵咒,这诵经声虽柔和沉闷,对那罗刹来说却仿佛魔音贯耳,令它挥爪挠腮,猿形尽显。
    沁瑶见师父和缘觉各据一旁,将个罗刹死死制住,自己一时插不上手,索性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运气调息,以期能快速恢复功力。
    刚要闭上眼,忽一眼瞥见佛像前供桌下的桌布动了动,又飞速放下,似乎有东西藏在里头。
    她疑窦丛生,起身缓缓走向那供桌,意图看个究竟。
    仿佛听到了沁瑶的脚步声,那供桌微微晃了晃,像是有人又往里头躲了躲。
    沁瑶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猛地掀开桌布,往桌下看去。
    便见一名少女正抱膝躲在供桌底下,头发散乱,衣裳鞋袜都脏兮兮的,像是已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许久,看见沁瑶,她先是尖叫一声,随后叫声戛然而止,露出个又愧又悔的表情,嗫嚅道:“阿瑶……”
    竟是冯初月!
    沁瑶愕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冯初月,好久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她究竟躲在这下面多久了,自己跟师父在外面跟罗刹斗了这些时候,她竟从头到尾未露出行迹,也不曾发出半点声响,倒也真沉得住气。联想起冯初月之前夜会秦征的情形,沁瑶错乱了,这冯初月到底是惜命还是不惜命呢?
    冯初月看了看殿中的情形,仍不敢出去,抱着膝对沁瑶低声道:“阿瑶,谢谢你救了我。”
    沁瑶这时脸上的表情方能动得了了,望着冯初月僵硬地点点头,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踏青时见过的一种野花,那花无名,生命力却很是是顽强,无论旱涝,落地即能生根,暮春的时候能开遍整个长安城,但它们却常常迎风而散,绝不甘于留在原地化作春泥,风好的时节,偶尔也能扶摇直上,飞入亭台楼阁、王谢之家。
    这时蔺效在那边沁瑶对着供着呆立许久,心中一紧,以为沁瑶遇到什么难对付的邪祟,忙走至沁瑶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往供桌下看去,正好与冯初月小鹿般的目光对个正着。
    冯初月微怔了怔,迅速上下打量一番蔺效,见蔺效面容俊美,所着衫物都贵不可言,旋即放弃继续在供桌下躲藏的打算,扶着桌腿,小心翼翼地出来了。
    ☆、第54章
    冯初月站直身子,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裙裳,浑然不觉自己的狼狈,轻声给蔺效见礼道:“冯氏初月见过公子。”
    说完,一脸希翼地看着沁瑶,像是在等着沁瑶为她做引荐。
    沁瑶自初见冯初月,已经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早对她建立起了厚厚的防御机制。可以说,不管冯初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沁瑶都不会觉得意外。
    眼见她频频对自己示意,沁瑶岂能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沁瑶下意识地觉得蔺效不比夏荻之流,不但不会受用对方的主动攀扯,说不定还会生出恶感。明显是两边都不会讨好的事,她何苦作筏子。
    于是只管紧紧闭着嘴巴,装作看不到冯初月抛过来的眼风。
    蔺效自乍然看到冯初月以这等狼狈的姿态从供桌下钻出来,便隐约猜到了她的来历,想着今夜沁瑶无故失踪,只怕跟这位冯小姐脱不了干系,心里不免生出一阵嫌恶,极为冷淡地点点头,便不再看冯初月。
    冯初月没能从沁瑶嘴里探听到蔺效的底细,不免有些失望,对蔺效寡淡的态度倒也不以为忤,只偷偷不住眼地打量蔺效,见他从衣到袖,无一处不精致华贵,腰间一块麒麟美玉,更是明润莹泽,绝非凡品,便猜到蔺效恐非寻常的世家公子,没准还是宫里头的王爷哩!
    只是不知这样的人物,怎么就跟阿瑶认识了?
    她隐含羡意地看着沁瑶,想起上回在靖海侯府门前遇见的夏公子也是呼前拥后、周身贵气,不免对沁瑶生出刮目相看之感,暗下决心,往后一定要跟沁瑶常来常往,也好顺便多结识些长安城里的贵人。
    沁瑶哪有功夫揣摩冯初月的那点小心思,全副心神又放回殿中的战况,罗刹暂时被缘觉和师父缚住,但浑然不像灵力受损的模样,殿中的阴寒之气未有稍减,它甩动起鬈尾来依然威风凛凛。
    沁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罗刹怎么都是鬼中将军,能令天下恶鬼都臣服于其脚下,可见其灵力之强。要将其降伏,恐怕绝非寻常阵法和法器能为之,少不得是一番恶战。
    她回头见冯初月仍光着眼睛打量蔺效,一点没注意到殿中愈战愈激烈的战况,只好冷着脸对她道:“阿月,你仍回方才的桌下躲着,我给你在外设个结界,你藏在里头不要出来,免得被罗刹的阴气所殃及。”
    冯初月转脸看向殿中那个似猿非猿的巨型怪物,脸色吓得一白,哪还顾得上蔺效,一点也不含糊地点头道:“好,我仍回去躲着,阿瑶妹妹,烦你帮我把那个什么结界多设几层啊。”
    转身提着裙子仍又钻回供桌下,顺手还放下了桌幔。
    蔺效:“……”
    沁瑶异常服气地点点头,也不耽搁,上前给她封了结界,免得罗刹万一在殿中乱窜杀人,她和师父他们还得分心去保护冯初月。
    罗刹被无涯镜和缘觉师徒念经声弄得愈来愈狂躁不安,身子被牢牢定住不能动,一双碧瞳兀自四下乱扫,忽一眼瞥见那边靠在殿柱上面如死灰的秦征,碧瞳中幽光一闪,右爪的一趾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沁瑶这会正忙着帮蔺效将昏迷不醒的常嵘拖到一个较为安全的位置,好施法将他唤醒。
    罗刹惑人的手段远非寻常邪祟能比拟,除了心性极其坚定之人,轻易不能与其对抗。而一旦人被魇住,常常会沉浸于幻境当中,或悲痛伤心,或狂怒愤懑,完全不能自拔,时间长了,往往会伤及五脏六腑,因此需得尽快将他从梦魇里弄醒才行。
    将常嵘拖到一边的殿柱前,安置好以后,沁瑶和蔺效刚直起身子,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齐齐抬头一看,就见原本捆了秦征的殿柱前竟然空无一人。
    两人猛的怔住,转头看向殿中,便见秦征不知什么已经鬼魅般地走到了心无旁骛的清虚子身后,正要从背后偷袭他。
    沁瑶肝胆俱裂,骇然喊道:“师父,小心——”
    蔺效面色一冷,忙奋力掷出手中长剑,赤霄发出一声剑鸣,以万难抵挡之势破空而去,眼看便要将秦征刺个对穿,秦征却猛地从清虚子身后窜起,低吼一声扑向殿中的罗刹,“我跟你拼了!”因这一避,赤霄便与他擦肩而过,钉在他身后的殿柱上,剑声颤动,犹自发出嗡嗡剑鸣。
    秦征本就天赋异禀,加上自幼苦练,常年征战,内功修为可谓深不可测,罗刹猝不及防,竟被他给扑了个正着。秦征似乎将满腔恨意都泄诸于罗刹身上,手中没有兵器,便张嘴死死咬住罗刹巨爪,撕咬半天,竟让他将巨爪咬出一个口子,顺着嘴角溢出浓绿色的汁液。
    罗刹断想不到秦征竟没受它的蛊惑去攻击清虚子,转而来对付它,怔忪了一会,随即被爪上的剧痛激得狂怒不已,它怪啸一声,高举起另一爪,重重拍向秦征的后背,震得其五脏六腑皆碎,再将其狠狠甩开。
    秦征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出,远远跌落到偏远的角落里。
    沁瑶一惊,忙奔上前察看,就见秦征面色晦暗至极,嘴角不断往外溢着血沫,瞳孔散大,已然油尽灯枯。
    似乎察觉到沁瑶的注视,秦征微微转动眸子,吃力地开口道:“呵,瞿小姐——”
    沁瑶见他似乎有话要说,虽然仍对他有戒备,但眼见他已无暴起伤人的能力,迟疑了片刻,到底蹲下身子,淡淡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秦征无神地盯着昏黑的殿顶,似乎极力想要穿透殿顶,看向悠远的某处,默然了一会,嘶声道:“用你们道家的话来说,像我这样虐杀无辜的恶人,是不是再也没有资格重回六道轮回了?”他声音如同一把破裂的胡琴,撕扯暗哑,极为难听,哪里还有半点当初低沉清澈的痕迹。
    沁瑶听了这话,虽然深恶此人所为,终归还是含了一丝悲悯,未能决绝地说出一个“不”字。
    秦征没等到沁瑶的回答,嘴角扯动,露出个淡如轻烟的笑,正好蔺效这时走到沁瑶身旁,蹲下身子察看他的情形,他怔了怔,尽力调准焦距,看向眼前一对金玉般的少男少女,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们二人倒是相配。我跟蕊珠成亲的时候,也是跟你们差不多大年纪。”
    沁瑶和蔺效同时一怔,见他眼中竟是浓浓的羡慕之意,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征转动眼珠,复看向殿顶,幽幽道:“我跟蕊珠青梅竹马,一处长大。成亲那日,我看着蕊珠坐在青庐里的模样,还以为世上再找不到比我更称心如意之人了,可谁知,我和她的缘分竟这么短——”
    沁瑶见他气息越来越微弱,猛然想起早前的疑惑,忙低声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帮手?那人是谁?”
    秦征恍若未闻,少顷,叹息道:“如今我只恨被罗刹利用乱杀无辜,不但未能召回蕊珠,还得了个死后下地狱的下场,恐怕,往后再无机会重入六道轮回,去找寻蕊珠了……”
    话未说完,他嘴角的血沫忽化为一股浓浊的血流,剩余的话语悉数被淹没在喉咙里。
    他无神地看着殿顶,眼中光亮渐渐暗去。
    沁瑶知道他即将咽气,若在往常,她少不了为逝者念一段往生咒。可秦征这等罪孽深重之人,不说她不愿,便是念了,也不过多此一举,毫无用处。
    秦征似乎不堪重负,眼皮缓缓闭上,忽然间,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之快乐的景象,眼睛又骤然瞪大一瞬,连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似乎也随之一亮。
    但这光亮不过持续一会功夫,便如烛火被吹灭,随即陷入永恒的黑暗。他早已涣散的眼珠定定地固在眼眶中,再也不动了。
    沁瑶望着秦征的遗体好一会出神,心绪复杂至极,此人直到临死都不曾对几名枉死女子表达愧意,只心心念念自己不能再与亡妻相见,可见其心性凉薄自私,实非善类。到最后,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倒也委实不算冤枉。
    只不知为什么仍觉得一股浊气憋在胸口,让人如鲠在喉,好生难受。
    蔺效见沁瑶脸色难看,以为她到底年纪太轻,见不惯这样的场面,忙拉了她起身,欲要说话。
    这时罗刹忽然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怪叫,整个庙殿随之一震。
    蔺效和沁瑶猝然回头,却是罗刹再也抵挡不住清虚子等人的夹击,五内俱焚,胸口剧痛难言,少顷功夫,竟“唰”的一声,胸腹处生生绽出一个一臂长的伤口。
    它连声怪叫,阴力骤然暴涨,竟挣脱无涯镜的束缚,生生往前移动了数寸有余。沁瑶心中一紧,往殿中一看,便见缘觉身后一名弟子似乎已经功力不继,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便要倒下。
    阿寒见状,忙奔到那和尚身后,以掌抵住其背,给那名和尚输送内力。
    清虚子猛地睁眼,对沁瑶暴喝道:“阿瑶,罗刹已然皮开肉绽,速速放噬魂焚其阴魂!”
    沁瑶忙应一声,驱动内力,放出三条火龙,她虽然功力未曾恢复,但歇了好了时候,火龙已较前明亮了许多,龙身动作昂然有力,迅速游移到罗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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