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楼 - 镜花楼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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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消息有误,是不是故意戏弄本将!”
    晚生连连否认,“将军,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你若陨了对我非但没有半点的好处,反而还会要了我的命,我怎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消息的的确确是韩太守亲自告诉我的。”
    “那这如何解释!”
    晚生佯装思考,片刻后,眸色一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悲悲戚戚,仰天大呼:“太守误我!太守误我!”
    乌纳尔不明所以,还未等出声询问,突然又听晚生急切说道:“将军,请即刻下令退军!李忠将军不日即到,可我军精力损耗已无法再战,只好暂避锋芒!”
    “给本将解释清楚!”
    晚生语带悲戚,“将军啊,您怎么还没明白,韩太守故意错说了日期,就是为了挫尽大军的锐气,好让李忠将军一举歼灭。”
    见乌纳尔似没有听懂的样子,晚生只得继续解释,“此番战事将起,若将军能够得胜,朝廷必将继续派兵增援,军队长期驻扎天水,对韩太守平日作为来讲,可谓百害而无一利。可若将军战败,对韩太守亦无半点好处,那时他受贿将军一事难免会暴露。对韩太守来说,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为今之计,只好借李忠将军之手除掉将军,他来坐享渔人之利。”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响,乌纳尔气急,一掌拍碎了桌子。
    “无耻小人,竟敢暗算于我!”
    晚生长叹,低声道:“真没想到,韩太守为了自己,竟舍弃了将军,舍弃了我。”
    听他话中所说,似乎另有隐情,乌纳尔张口问道:“怎么回事?”
    “我现在身处将军一方,若将军战败,我亦无法周全,若将军战胜,到时没准会给我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无论哪种结局,在下唯有一死而已。真是没有想到,在下追随太守十数载,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乌纳尔抬眼看向晚生,只见那个平时道骨仙风的他早已不见了踪影,那张岁月沧桑的脸上,唯有散不去的悲戚。一想到如此忠心之人他也能下此狠手,更是怒从中来。
    “只可惜我现在不能杀入天水,否则定要取他首级!”
    晚生微微阖目,余光偷偷瞥向乌纳尔,心道:总算可以收饵了。
    ☆、第二十六章
    晚生从袖中拿出韩泽交给他的信物,眸中情绪捉摸不定,“还请将军听在下最后一言,此时情况危矣,请速速退兵。”
    乌纳尔当即命人传令下去,大军后退五十里,养精蓄锐,以备来日再战。
    见晚生站在原地,迟迟不见动弹,乌纳尔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可随我一起,待得时再回去杀了那个畜生。”
    晚生缓缓摇头,“在下已决定回天水。”
    “什么?!”
    现在回去岂不是白白送死,乌纳尔急忙阻止,可晚生心意已决,“将军,在下年岁已高,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本想以己余力为太守分忧解难,谁知太守竟如此待我。”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信物,眼中恨意非常,“在下时日无多,决不可再浪费一丝一毫,此番回去定要讨回公道。”
    说完,晚生看向乌纳尔,“可此事又谈何容易,在下口说无凭,太守大人又只手遮天,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只会被反咬一口。”
    看出了他眼中迫切的请求,乌纳尔点头应道:“你说吧,要本将如何帮你。”
    “听闻将军手中有一账簿,上面记载了太守这些年的送与将军的金银财物,这账簿对将军来说并无大用,可对在下来说,确是扳倒太守的铁证。”
    乌纳尔没有立即应答,他负手长叹,过了好半晌,才缓缓道:“罢了,这事权当帮了我自己。”言罢出了营帐,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才折回来,手中正是晚生迫切需求的那本账簿。
    “将军大德,在下必将铭记,来世愿做牛马以报将军之恩。”
    ……
    住在城外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般,拖家带口的想要涌入城中,守门的将士怕其中混入奸细,只得细细盘查,越来越多的人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晚生费力的挤过人群,正想着要如何抓紧时间入城,碰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急忙招手,那人也是眼力好的厉害,居然看到了晚生,“道长,您可算回来了。”
    那人示意将晚生放进来,无视大批居民的嘲讽谩骂,急忙将晚生带到一旁,“道长,说好的五天,这都过了时间了。”
    晚生虽然急的要死,也只好耐着性子跟他扯些话题,“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那人朝身后一努嘴,“喏,道长您也看见了,现在这什么人都有,乱哄哄的,我看再这样下去,没准就要封城了,也亏得道长您及时,若是再耽搁,恐怕您也进不来了。”
    晚生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道长,您怎么样?”他可没忘了晚生是出去干什么的,说完抬手指了指天上,又问道:“神仙怎么说?咱这次能打赢不?”
    晚生信誓旦旦的点头,“此战必胜!”
    那人终于心满意足的回去接着检查。
    晚生本打算直奔太守府,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是花菱的暗语!
    他二人做的是坑骗的行当,难保会出现什么闪失,于是曾约定了一个暗语,告知对方自己是否安全、现在身在何处。
    而如今,他每隔几步便能看见墙上、砖石有这种暗语,若换做别人,只会当做小孩子无聊时刻画的线条。
    他惊喜非常,若花菱无恙,谁还会去什么劳什子的太守府复命,他当下按照暗语的指示,来到越好的地点静静等待。
    晚生整整等了几个时辰,直到入夜时分,总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花菱……”晚生轻轻唤着,他躲在树后,将自己隐进茫茫的夜色,静候了片刻,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个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晚生,是我,你在哪儿?”
    “在这儿!”晚生这下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急忙冲了出去,借着惨淡的月色,勉强看清了来人,“花菱,我在这儿!”
    花菱也发现了晚生,激动的一下子冲到了他的怀里,感受到这股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喜悦,眼眶微湿,低声啜泣。
    晚生紧紧的抱着她,抬手抚着她的脑袋,柔声安慰,“乖,不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花菱不管不顾,死命的揽着他的腰身,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好似就要永远如此,再也不放他离开。
    晚生简单的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正色道:“花菱,现在全场戒严,我们无处可逃,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先躲起来。”
    花菱觉得有理,正待二人思索要去哪里之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嘈杂之声,“给我搜,今儿要是找不到人,谁也别想活命!”
    回城之后,晚生以防追查,特地绕了不小的圈子,岂料还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眼见着远处亮起了一个个火把,晚生大惊失色,“花菱,快,我们快跑!”
    崎岖的山林中,晚生紧紧牵住她的手,脚下碎石土砾磕磕绊绊,眼前亦是漆黑一片,高低交错的枝桠不断扫来,好几次差点戳到她的眼睛,可手心传来的温度却是异常的温暖,很多年前,那些被人追打的岁月、那些无法入眠的寒冷夜晚,晚生也是如此牵着她的手,一点点的温暖她的心。
    只要他在,自己便没什么好怕的……
    眼见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晚生觉得再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黑漆漆的夜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花菱是何模样,耳边余下的只有她大口喘息的声音。
    “怎么……怎么停下来了……”花菱跑的喘不过气,说话断断续续。
    “花菱……”晚生欲言又止。
    她不明所以,身后的火把大片大片的涌进,若再停留,不消片刻便会被人追到,“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
    晚生缓缓的放开她的手,从身上摸索出两个物件,塞到花菱怀里,“这两个东西一定要好好留着。”
    花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急忙拽住晚生,“你想做什么?”
    “花菱,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开跑。”
    “为什么!”好不容易再见面,花菱怎么会同意和他分开,她已经做好了觉悟,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听话。”晚生轻声安慰,“我们两个一起跑太过显眼,分开会好一些。”说着,晚生引着她面朝一个方向,“朝这边跑,千万别回头。跑的时候留点心,别磕着碰着,等逃过了追兵,就去乱葬岗那边等我,那边很安全,不会有人去的,你就在那里等我。”
    “那……”花菱还要犹豫,却被他一声呵斥打断:“还不快跑!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
    他一把将花菱推走,“快跑啊!”
    听着花菱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晚生突然心慌的厉害,可一想到以后的事情,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有舒缓了许多。
    “花菱……”
    这是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了吧,我给你取得名字,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名字。
    ☆、第二十七章
    晚生很小的时候,一场灾荒夺去了父母的性命,只有五岁的他只能沿街乞讨为生。在他的印象中,那时死了好多好多的人,官兵们每天都会拉着板车,收走成堆的尸体。
    能够活着,是晚生觉得最庆幸的一件事。不用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尸身腐臭后才被人收走,只匆匆的卷了个破草席,往乱葬岗一扔,便是最终的归宿。
    晚生拼命的活着,脏的臭的什么都不在乎,猪食、死老鼠、发了霉的黑馒头,为了活着,甚至从狗嘴里抢过食物,除了人肉,能吃的都已经吃过。
    那天,他为了一个已经臭了的肉包子,跟另一个小乞丐打作一团,无奈人小力薄,三两下的功夫便被人打倒在地。他跌破了脑袋,血水糊了一脸,眼前亦是猩红一片。他抬起手臂,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正待起身去寻别的食物,突然看见一片青色衣角。
    “你是谁?”晚生对他有些好奇,他分明看见眼前那人在打量着自己,可又没有像讨饭时别人眼中的那些厌恶。
    那人不语,静静的看着晚生,过了许久,似微微的点了点头,又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了一个白面馒头,“吃吧。”
    此时的晚生已是饿极,根本顾不得这人就是是何意图,一把抢过馒头狼吞虎咽,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被他吃个精光,连落在手中的渣滓都被他舔了个干净。
    “还想吃吗?”
    晚生拼命的点头。
    “那便随我来。”
    当朝者崇信道教,朝奉修仙之法,这人为了混个日子,也投入了道教,无奈“法术”不精,日子过得颇为潦倒。后来,他便打起了劳苦大众的主意,以一身道士的行头开始了坑蒙拐骗,可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毕竟坑骗之时需要有人配合,他孤身一人,很多时候无法施展,便决心收个徒弟。
    都说时也命也,他路过此处正巧看到了晚生,虽则一身狼狈,但眼中光华不减,看起来倒是个头脑清明的孩子,若是稍加培养,日后肯定有用得到的地方。
    从那天起,晚生便跟着师傅一起走南闯北,日子过得依旧艰苦,但和原来讨饭的日子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他勤快的学习师傅交给他的各种坑骗的技巧,师傅当众施法时要如何应和,在群众犹豫不决之时要如何引导他们乖乖的拿出银子,由于晚生脑子颇为灵光,不消一年的功夫,已经成为了师傅的得力助手。
    师傅对他相当满意,亦觉得自己眼光尚佳。
    直到有一天,晚生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师傅顿时暴跳如雷,“你这是作甚!知不知道现在光是你我二人尚可解决温饱,哪有多余的吃食分给她!”
    吼声吓得那孩子连连后退,颤着身子躲在了晚生的后面。晚生紧紧握着那个冰冷的小手,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师傅,目光坚定,“师傅,我的食物可以分给她,以后我会少吃一点,求师傅收下她。”
    无论师傅再如何威逼利诱,晚生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最后,师傅只丢下一句:“你带回来的人你负责,我不会分给她任何吃的!”便怒气冲冲的离开。
    晚生心中欢喜,“听到了吗,师傅同意你留下了。放心吧,以后有我的吃的,便不会让你饿着。”
    看着孩子怯生生的望着自己,晚生笑着问道:“我叫晚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缓缓摇头,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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