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亡屋 - 第410节

    吕先生有些郑重的问道：“你想不起来她是谁。但是感觉呢？这张脸给你的感觉，是恐惧，还是欢喜？”
    吕先生这话问的很有水平。我们经常会忘记一个人，忘记一件事。但是这件事当初带给我们的情绪多半会保留下来。所以通过看见这张脸的感觉，可以反推出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如果这张脸让我欢喜，那我当初见到三奶奶的时候，应该就是其乐融融，而我们现在，也就没有危险了。
    我站在地上，低着头思考了很久，然后说道：“是很复杂的感觉。有希望，有感激，有恐惧，有不敢面对，还有内疚……”
    薛倩失望道：“老赵，你的感觉也太丰富了。怎么可能对一个人有这么多感觉呢？”
    我无奈的说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这种感觉。”
    吕先生指了指三奶奶的手，问道：“手里面有什么？”
    我如实的描述了一番。
    吕先生想了想，说道：“我上去看看。”
    然后，他接过我手中的蜡烛，爬了上去。几分钟后，他跳了下来。手里面多了一个瓶子。
    我说道：“你把瓶子取下来了？”
    吕先生点点头：“我感觉三奶奶早就预言了，有一天你会来这里去瓶子。”
    薛倩问道：“你看见雕像的脸了吗？知道是谁吗？”
    吕先生摇了摇头：“从来没有见过。陌生得很。”
    我疑惑道：“既然你没有见过，那肯定是我在认识你之前见到的人了。会是谁呢？”
    我们三个在庙里面又转了一圈，始终没有什么发现，只好向外面走了。
    我满脑子都是三奶奶的那张脸，总觉得一个人影就在眼前，呼之欲出。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庙门外，忽然脚下一绊，一跤跌倒。
    可是我并没有摔在坚硬的路面上，相反我砸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
    我爬起来一看，是一个死人。
    我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两步。等我再看的时候，发现街上横七竖八的，全是死人。看他们的衣饰，分明是白天热情接待我们的那些村民。
    吕先生和薛倩站在我身后，我明显的听到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马道士干的？”
    吕先生叹道：“马道士自称名门正派。可是他干的这种事，连歪门邪道都不齿啊。不过……这真是马道士干的吗？”
    我看见死去的人，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我想起来了，是观音菩萨。”
    吕先生说道：“什么观音菩萨？”
    我回过身来，指了指大殿，说道：“三奶奶的脸，和观音菩萨的脸一模一样。”
    吕先生咧了咧嘴，说道：“赵莽，世上的神像太多了。菩萨的脸，也千差万别。世人分辨观音菩萨，只能通过她的衣饰，手势……你这看脸的法子，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我把吕先生手里的瓶子拿过来，说道：“这是菩萨的净瓶。”
    薛倩说道：“老赵，你别这么牵强附会。”
    我摇摇头，说道：“我不是牵强附会。你们还记得吗？阴鬼婆把薛倩父亲的脊椎骨给煮了，然后我们三个人看到了不同的幻象。那一次，吕先生看到了三清，而我，看到了观音菩萨。”
    第631章 来历
    我一提这件事，吕先生和薛倩马上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薛倩说道：“我一直以为，你看到的观音菩萨，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怎么？难道真的有这个人不成？”
    我看着门外的死尸，说道：“我一共见过两次观音菩萨。一次是和你们一块，在空亡屋的那口锅里面看到的。另一次，我是化作白龙，看到了未来。在未来中，世人死绝，遍地尸体，就像是今天一样。而观音菩萨，用净瓶中的水，将所有人都救活了。”
    薛倩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的死尸，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他说道：“如果这净瓶，真的是观音菩萨的东西。那我倒有一个想法。三奶奶或许是观音的化身。她老人家预料到了村民会被马道士杀死，然后又预料到了，我们会来到这个村子里面。所以留了这么个净瓶，想让我们把村民救活。”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看来上天注定，我们要帮助这里的村民。”
    吕先生小声的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件事有点玄呢？你们发现没有？这里遍地是死人，可是偏偏一个魂魄都没有。更何况，咱们三个人在庙里面看雕像。这小庙不大，外面有动静，咱们应该能听到才对。马道士是怎么做到的，把这些人悄无声息的杀了呢？”
    吕先生提出来的几点疑惑简直是切中要害。我正在怀疑，却听见薛倩牵强附会的解释道：“这里没有魂魄，那当然容易解释了。因为马道士将他们杀了之后，把魂魄都拘走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动静，或许马道士是在其余的地方将他们杀了。然后趁咱们看雕像的时候，将他们拖了过来也说不定。”
    吕先生还要说话，薛倩已经抢过我手里面的净瓶。他探头探脑的朝里面看了两眼，说道：“这里面还真的有水。老赵，咱们要不要试试？看看这水是不是真的能起死回生。”
    我听他这么说，顿时也来了兴致，于是笑道：“那咱们试试。”
    吕先生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向我们两个说道：“你们去试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我看见他笑的不怀好意，心中有些忐忑，正要问清楚的时候，薛倩却已经拽着我走出去了。
    观音净瓶中本来有杨柳枝。但是我们这一个却光秃秃的。我和薛倩商量了一下，从路边折下来了一根嫩树枝，然后仔细的擦干净了，这才插进净瓶中，蘸了两蘸里面的水，然后洒在了脚下的一具尸首身上。
    我看见那尸体原本晦暗的脸马上红润起来了。紧接着，他的喉头动了动，开始呼吸。
    薛倩喜道：“这玩意是真的。真的能起死回生，这可是宝贝啊。老赵，咱们可得省着点用，等完成任务之后，把剩下的带回去。”
    我心中一阵迷茫：“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神水吗？这神水现在就在我的手里面吗？这可真是太奇幻了。”
    我这样迷茫的想着，而薛倩已经一把抢过我手里面的净瓶，星星点点的洒落到那些尸体上身上。我看见有不少的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似乎张望着，似乎对这个世界很好奇。这时候，我心里面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薛倩已经回来了，把净瓶还给我，说道：“里面还有一半神水。老赵，刚才的感觉太爽了，像是女娲造人一样。”
    薛倩的说话声惊动了那些刚刚活过来的人。他们扭过头来，看着我们两个。
    我在他们的眼睛里面，看不到半点人的神采。他们的眼神中，只有一个意思：“饥饿。”
    我想起来化作白龙的时候，曾经见过阴间的官长一面。他对我说：“人之初，性本恶。人初到此世，与虫豸无异，只知道进食和繁殖。”
    我看了看薛倩，然后大叫了一声：“快跑。”
    我拽着他发足狂奔，而身后那些人，则当真追了上来。
    薛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问道：“老赵，这是什么情况？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我说道：“你没有看到过那种幻觉。这些人没有神智，只知道吃饭和交配。你希望咱们被劫色还是劫命？”
    我这话一出口，薛倩跑的比我还要快。
    我们两个跑了几十步，就看见吕先生从三奶奶庙里面探出头来。正笑眯眯的看着我们两个。
    我冲他大声地叫道：“你还看什么？赶快跑吧。这里不能呆了。”
    然而，吕先生却笑着摇了摇头。我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什么，然后拽着薛倩跑到了三奶奶庙里面。
    等我们跨过庙门的那一瞬间，身后的村民忽然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他们在庙门附近仔细的寻找着，可就是发现不了我们三个。
    薛倩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咱们隐身了吗？”
    吕先生笑眯眯的看着我：“赵莽，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身后昏暗的大殿，说道：“我猜，咱们或许正在大殿里面躺着。”
    薛倩叫道：“老赵，你说什么胡话？咱们三个人不是好好地站在门口吗？”薛倩说到这里，忽然又住了口，他略一思索，也明白怎么回事了：“难道我们是在做梦？”
    我说道：“除了做梦，我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我猜，咱们在麦秸垛上睡着之后，就被村民抬到了庙里面。之前我们醒过来，并非是真的醒了，而是在做梦。梦见三奶奶想让我们梦见的一切。”
    薛倩说道：“之前狐狸精说，在这个梦中，我们会知道三奶奶的来历。可是如果现在是个梦的话，我们好像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啊。”
    薛倩正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我们扭头一看，那些村民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
    他们互相吞食，吃饱喝足之后，又胡乱的交配，完全顾不上满身的泥土与血污。这种场面，引不起任何生理冲动，反而让人感觉到恐惧。薛倩别过脸去，一个劲的说：“我可不能看了，免得留下心理阴影。”
    而我也扭头不看，盯着不远处的大殿发呆：三奶奶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她是在暗示什么？
    这时候，吕先生说道：“赵莽，薛倩，你们两个赶快看。有些不寻常的东西。”
    薛倩叫道：“吕老道，你可别唬我。这种场面看多了对身体不好。”
    吕先生没有心思和我们废话，他伸出两只手，把我们的脑袋扳了过来。
    我看见街上的人已经少了很多，而那些房屋也损坏了不少，树皮被剥下来了，树叶也被吃光了。男人们正在斗殴，余下的女人，个个挺着肚子。
    我这时候已经完全确定这是梦境了，因为无论如何，现实中没有这么快就怀孕的。
    只是几秒钟的工夫，这些女人生下了婴儿。有的婴儿被抢走吃掉了。有的被他的母亲护住，抚养成人。
    吕先生指着其中一个女人，说道：“你看她，长得像不像是三奶奶？”
    我只看了一眼，就点头说道：“像，和庙里面的塑像简直一模一样。”
    三奶奶跪在地上，她的怀里面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儿。
    吕先生说道：“刚才有个饿汉想要吃她的孩子。她奋力的争夺，总算把孩子救了回来，可是孩子已经断气了。”
    三奶奶抱着孩子在这一条街上游荡，眼神有些超然的看着自相残杀的村民。庙外的世界流逝的很快，村民正在迅速的衰老，第二代正在迅速的长大成人。可是三奶奶却没有被时间捕捉到，她仍然是之前的那副样子。抱着孩子，一脸悲天悯人的在街上行走着。
    第632章 斋戒
    我看着三奶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没有变老？”
    吕先生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我们观察了一会又发现，三奶奶不仅没有变老，那些村民也不再攻击她了。他们对她视而不见，杀戮和繁衍都远离了她。
    三奶奶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她并没有离开这里，好像庙外的世界只有这一条街一样。
    不知过了多少代，三奶奶终于慢慢的蹲在了路边，然后将自己的孩子埋了。她把孩子埋在坑里面，用土覆盖住，与旁边的街道持平，然后用脚踩了踩，似乎担心别人会发现她的孩子一样。
    吕先生说道：“这大概就是教化的开始。”
    我们静静的观察着，三奶奶埋葬了自己的儿子之后，开始埋葬村子里面其他的死者。渐渐地，她有意识的给死人堆起来坟头。当她经过坟茔的时候，甚至会点头示意。
    村民仍然懵懂无知，但是三奶奶已经能够分清楚，谁是谁的兄弟，谁是谁的母亲。她开始劝架，和宣传她的理论。
    又过了多年，三奶奶开始教导那些村民，男女结为夫妇，使子女不只识母，更能识父。这样一来，相对柔弱的女人和弱小的儿童，有了男子的保护，不再处于随时被欺凌的状态。
    外面的那些村民正在迅速的组成一个社会。明确的血缘关系使老有所终，幼有所长。
    我感叹道：“神话传说中，女娲造人。我看三奶奶的功绩，倒和女娲很类似。她教会了人为什么是人。”
    吕先生和薛倩都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却没有说话，似乎被眼前的这种景象震惊了。
    又过了一会，三奶奶忽然径直向我们走来了。我有一种感觉，她能够看见我们。
    三奶奶走到庙门口之后，并没有停留，她脚步半点也没有放缓，慢慢的向里面走过来。我们三个人给她让开了路。而她对我们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大殿中了。
    她慢慢的跪在蒲团上面，向三奶奶的雕像磕了一个头。然后就盘着腿坐在了蒲团上面，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