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亡屋 - 第338节

    那人似乎听见了，但是他无法分辨我的方向，更加急迫的到处乱撞了。而围着他的那些冤鬼却发现了我，冤鬼们发出一声声冷笑，驱赶着那人，向我靠拢过来了。
    我明白冤鬼的意思，八成是想把我们两个赶到一块，然后一起抓住。
    这时候正常的反应或许应该是逃进屋子里面，闭门不出，坚守到天亮。只可惜空亡屋有两扇门，一扇门开，一扇门关。一扇门进人，一扇门进鬼。来者不拒，没有关门的可能。
    眼看那一团愁云距离我越来越紧，而那人的叫声也越来越惨烈。我长叹了一声：“说起来，我也算是一个道士了，也该济世救人一次。”
    然后，我提着大刀，脚步踉跄的扎进愁云里面去了。
    当我走进去的那一刻，马上就感觉到，自己像是从现实中进入了梦境一样。
    我站在马路中央，光源只有头顶的路灯。后面是今生，我什么也看不到，前面是来世，我同样也看不到。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的很。
    我大声地呼喊：“你在哪？我来救你了。”
    我听到那些厉鬼笑道：“想要救他，就得杀了我们，你有这个本事吗？”
    随后，才是那人的呼声：“他们要我的眼睛。”
    这声音极其微弱，但是我也听到了。我朝着那个方向伸了伸手，然后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我猛地一使劲，将那人拖了出来。
    我看见他的一脸惊恐，手脚都在不住的发抖，两个眸子里面，全是惧意。我安慰道：“放心，今天他们伤不了你。”
    以此同时，那愁云中走出来一个大妈，她拄着竹竿，侧着耳朵，似乎在用听觉观察我。过了一会，她说道：“这不是和我说过话的那位小兄弟吗？”
    我看见她两只眼睛凹了下去，眼皮死死地贴在眼框里面，情状很是恐怖，与生前大不相同了。
    我大着胆子，尽量不露出惧意。我说道：“没错，我是赵莽。大妈，当日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和蔼可亲，今天又何必与无辜的人为难？”
    大妈嘿嘿笑了一声，说道：“你这些大道理，我不想听，我只想要眼睛。”
    大妈说了这话，后面那些冤鬼纷纷说道：“大道理有什么用？还是一双眼睛来得实在。”
    我心想：我有大刀在手里面，想要自保是没有问题。不过万一冤鬼们激动起来，身边的这个人恐怕就保不住了。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如果能等到天亮，就万事大吉了。
    于是我满脸赔笑，说道：“就算你们要眼睛，可是他的眼睛只有两只，你们这么多鬼，该分给谁才是？”
    那些小鬼纷纷叫到：“怎么是两只呢？明明是四只。”
    我愣了一下，马上回过味来了，这些小鬼把我的眼睛也算在其中了。我苦笑了一声，说道：“四只就四只吧。就算有四只眼睛，你们也分配不过来啊。”
    那些小鬼顿时乱了。他们开始七嘴八舌的争论起来。
    我高声叫道：“要不然，咱们设一个擂台，选出本领最高强的四只厉鬼，然后将这四只眼睛送给他们，怎么样？”
    众鬼中有声音叫道：“既然要选本领最强的，我看倒不如选出两只厉鬼来。这样一来，这两只厉鬼就可以双目健全了。而不必做独眼龙。”
    说这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想必是个阴气旺盛的厉鬼。他估计自己可以夺冠，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一些较为弱小的小鬼马上就提出了反驳。说这样一来，太过不公，还是抓阄比较合适，一切看天意。
    小鬼们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而我的心里面乐开了花。盼望着他们最后大打出手，那我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然而，这时候有个声音叫道：“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随后，一个老者走了出来。
    这老者同样是盲鬼，可是手里面拄着的不是竹竿，而是精心打磨的拐杖。我心想：这人连一根探路棍都这么考究，恐怕是个难缠的角色。
    我看见他双目已盲，鼻梁上却架着一副眼镜，不由得感觉好笑。
    只听老者很儒雅的说道：“就让老朽说一句公道话吧。我请问诸位一声，单打独斗，谁能胜过这小兄弟手中的大刀？”
    众鬼全都沉默了。
    我心想：这是要唱哪一出？
    老者又说道：“这位小兄弟，大病初愈，身上的阳气并不旺盛，手里面的依仗，只不过是一把大刀而已。可就是这样，我们也无法和他较量。但是现在，我们却有把握将他留下来，并且取走他的眼睛，为什么？”
    众鬼七嘴八舌的说道：“因为咱们人多势众，他双拳难敌四手。”
    老者点点头，说道：“所以，这小兄弟的眼睛，不属于实力最强的厉鬼。而是大家共同努力得来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一块，不能散掉，万一散了，谁也得不到好处。”
    马上有小鬼叫道：“既然是大家的功劳，那么我们赶快抓阄吧。”
    老者摇摇头，说道：“我请问大家一句。你们取走了这两位的眼睛，他们会怎么样？”
    小鬼们说道：“他们会变成盲鬼，然后再去借别人的眼睛。”
    老者说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这两个人虽然被咱们害了，可是最终还是会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因为他们不这么干，就得不到眼睛。如此一来，我们这一群冤鬼，就不断地有新魂魄进来。”
    众鬼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老者是打的什么主意。
    老者很快揭示了他的真面目：“所以咱们要讲一个先来后到。排着队。等有了新眼睛，先给老鬼。老鬼投胎，新鬼进来。这样一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每个人都有机会，每个人都不至于等的时间太长，岂不是比抓阄还要公平吗？”
    众鬼听了之后，无不点头称是。
    而我心里面惊到：水鬼找替身、吊死鬼找替身，这种说法由来已久。现在残仙无意中又创造了一个新的群体：盲鬼。这些盲鬼，在几天前，仍然是普通的冤鬼，而现在，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正在转化成寻找替身的厉鬼。
    我心里面忽然有些异样，似乎见证了什么伟大的时刻一样。
    就在这时候，那老者又缓缓地说道：“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老朽是咱们中间资格最老的冤鬼了。如果各位没有异议，我就先占了一双眼睛。”
    老者之前的办法确实很公平，但是现在众鬼忽然发现，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受益人。顿时不干了。他们重新激烈的争吵起来了。
    第507章 拔刀
    被众鬼围在正当中的那位老者，我看他已经很苍老了，身上的阴气并不是太足，如果摆擂台的话，估计没有什么希望。如果抓阄的话，小鬼众多，他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去。于是想出来这样一个利于自己的计策。只可惜，还是被人看破，遭到了围攻。
    小鬼们争论了一会，并没有争出来一个所以然。他们没有商量好可行的计策，可同时也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自相残杀。
    过了一会，他们居然达成了一个共识，说要先把我们两个的眼睛取出来，以免夜长梦多，等眼睛到手之后，该怎么办再重新商量。
    我一听这话，心里面暗暗叫苦，看来今天少不得要有一场混战了。
    眼看众鬼渐渐地靠拢过来，我身子周围全是鬼影，无论向哪个方向逃都不太容易。
    我死马当活马医，无力的说道：“你们何必要取走我们的眼睛呢？就这样投胎转世，岂不是很好？”
    众鬼说道：“我们如果投胎转世，三世之内，都要做盲人。不见天日，实在痛苦，所以得不到眼睛，我们是不肯走的。”
    我徒劳的劝道：“三世而已，忍耐一番，有什么大不了的？”
    众鬼冷笑道：“如果你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那就把你的眼睛送给我们吧。反正你也不在意。”
    我苦笑了一声，然后握紧了大刀。不敢答话。
    众鬼全都笑道：“劝人向善容易得很，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可以了。可是自己行善就难了。小伙子，你又何必在这里装腔作势呢？”
    随后，他们向我冲了过来。
    我挥舞着大刀，来回的阻挡他们。大刀呜呜生风，虽然在刀鞘里面，但是仍然有隐隐的龙吟声传出来。
    那些小鬼似乎很害怕我的大刀，不敢凑过来，但是他们也不肯离去，一直在我周围尝试着冲击。我提着刀阻挡了一会，渐渐地感觉身子有些无力。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他们这是要将我累得精疲力尽，当我再也没有余力提刀的时候，他们就会来取走我的眼睛。
    我大喝了一声，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来。我一只手抓住刀柄，一只手抓住刀鞘，看着那些小鬼，说道：“一旦我把这刀拔出来，你们全都要魂飞魄散，你们可别逼我。之前我念你们是一条生命，不忍加害，可是你们如果太过分，我就不客气了。”
    众鬼显然被我吓住了，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而我一直比划着要拔刀的姿势，拉着身边那人，向薛倩家走去。
    众鬼一直包围着我，不肯散去。而我走了将近百步，仍然找不到薛倩家。
    我心中有些紧张，难道我和旁边的人一样，也在云雾中打转不成？
    这时候，我听见有小鬼说道：“看眼下的情形，我们要取走这两人的眼睛，恐怕不大容易啊。”
    我一听这话，心中一喜，连忙说道：“有大刀在手里面，你们谁也动不了我。”
    又有小鬼说道：“咱们不如退而求其次，取走一人的眼睛罢了。”
    这时候，我旁边那人顿时开始发抖了。
    那些小鬼笑嘻嘻的说道：“赵莽，你把旁边的那个人交给我们，我们就放你走，绝对不会为难你，怎么样？”
    我紧握着大刀，并不答话。
    小鬼们忽然又对旁边的人说：“你把赵莽的大刀夺下来，把赵莽交给我们，自己逃走，如何？”
    我一听这话，也开始警惕的看着旁边那人了。
    我用力的摇了摇头，像是在恐吓那些小鬼，也像是在给自己鼓劲，我说道：“你们不用挑拨离间，我有大刀在手里面，你们奈何不了我。”
    小鬼们嘿嘿的笑道：“你大病初愈，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看你的气色，今天一直没有吃饭吧？”
    小鬼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顿时感觉到肚子里面饿极了。
    而他们还在得意洋洋的说道：“你这幅样子，根本坚持不到天亮，再熬上一时三刻，你就得倒在地上。到时候，不用说拔刀了，就是举起你的刀来，恐怕都办不到。”
    我听完这话，心中不由得苦笑。小鬼们说的很对。开始的时候，我仗着一时激愤，勉强冲了出来。等陷入包围之后才发现，我这一天又是病，又是饿，根本坚持不下来了。之前一直精神紧张，我倒没有发现，现在被小鬼提醒了两句，我发现自己手脚发抖，额头上正一阵一阵的冒冷汗。
    小鬼们见我沉默不语，纷纷说道：“你们两个赶快做决定吧，不要等到赵莽气力不济，倒在地上，到时候，我们可不就是要一个人了，就变成两个了。”
    我看了看旁边的人，我气力不济，但是他可不一定。小鬼们怕我的大刀，可是他却不怕。万一他真的对我出手，那我今天岂不是要完蛋了？
    我心里面思考着其中的利害冲突，嘴上虽然没有说，但是在脸上不自觉的就显露出来了。
    那人冲我笑了笑，说道：“先生不必紧张，我夺不了你的刀，也害不了你。”然后，他指了指脚下。
    我疑惑的向脚下看了一眼，起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在指什么，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他在让我看影子。
    在路灯的光芒下，我的脚底下有一道影子，而他脚下，则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惊道：“你不是活人？”
    他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新死不久，路过此地，结果被他们围了起来。一时惊慌失措，叫了几声救命，结果害得先生也落入到这幅田地，心里面很是过意不去。”
    随后，他冲我拱了拱手：“先生行侠仗义，想要救我的心思，我明白得很。也感激的很。此事虽然没有做成，实际上与做成也差不了多少。有先生这样的人，我感觉世间不止有恶，还有善。如果我失去了眼睛，会尽快投胎转世，甘愿做三世盲人，不再为难其余的小鬼。为的就是为了报答先生，把这份善心传递下去。”
    他说完这话，就昂首阔步，向那些小鬼走去了。而他嘴里面，则慷慨激昂的说道：“你们要抓的人是我，与赵先生无关，现在我主动站出来，你们按照原来的约定，放他走吧。”
    那些小鬼嘴里啧啧有声，说道：“此人行事，倒是颇有古风啊。兄弟们，咱们可不能心慈手软，该怎么取眼睛，就怎么取眼睛吧。”
    眼看众鬼要向这人围过去了。而我则慢慢的拔出刀来。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体力，一旦拔出刀来，恐怕再难将它合上。刀魂恐怕会乘机占据我的身体，借尸重生。不过眼看着这个魂魄被众鬼挖去了眼睛，那我也实在太丢人了。
    我的心里面纠结的很，总觉得这种舍己为人的事不应该我来办。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个古板了？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却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心里面这么想着，手却已经把大刀拽出来了两公分。一声沉闷的龙吟从大刀里面钻了出来。与此同时，大团大团的黑气从里面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