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阜山杂事 - 第292章
冷溪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遇上了他一生中第二个重要的男人——洪剑。洪剑是堂弟冷山邀请来的,他是担秋洪村的退伍军人。正当冷山去逗陌生姑娘时,洪剑旁边的凳子空了出来。冷溪对着电影不感兴趣,但她喜欢这样的场合。她坐在洪剑旁边纯粹是偶然,但洪剑却早就认识了这朵孤独的玫瑰。
“你是冷溪吧?”
“对啊。”冷溪转过脸来,看着身旁这个皮肤黝黑,但长得还算周正的男人。
“你今天做姑姑了。”洪剑说。他留着一头中等偏长的头发,这是当下流行的冠杰式。
冷溪没料到这一句,只是不喜不怒地点点头。
洪剑对这个明显失败的开场白不太满意,正打算尝试第二番,扭过头,目光碰上冷溪,后者问他,“你是和李子一样去参军的那个?”
“对,对。李子的事,真是太可惜了。“既然冷溪提到李子,洪剑只好接着说下去。
”有什么可惜的,既然去打仗了,总有人牺牲的。“
洪剑对《天仙配》是没什么兴趣的,打冷溪坐在旁边后,《平原游击队》突然变得不那么引人入胜了。他不时用余光看着冷溪,她倒是饶有兴致地看得入迷。
冷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看见冷溪,喊了一声姐,又看了看洪剑,见他屁股动也不动,只好又挤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手里拎了个板凳,非要坐在洪剑和冷溪中间,还对冷溪说:”你这本来是我的位置。“
冷溪白了她一眼,”写你名字了?你有票啊!”
冷山最吃她这一套,这个镇上人见人恨的狂小子,从小没少挨过冷溪的“栗子”,用手勾成鹰钩状,然后用指外关节敲打别人的头,那清脆的响声,就像是熟透裂开的板栗掉在地上。
冷溪又看了一眼洪剑,他长得和李子有几分相像。不禁又开始想起李子来,要是他还在得话,得有28岁了,因为自己今年也已经26岁了。
青春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伟大力量。它催发着青年人的躯体,启迪着他们的智慧。同时它也灌输着热烈的感情和坚强的理智。青春是公平的。她把她的乳汁不光滴在放着猪排的盘子里,同时也挤在煮着野菜汤的铁锅里。她可能更偏袒后者,以致使我们这些穷孩子们变得如此纯洁、善良和多情。
自从那次之后,洪剑来找冷山的次数变多了,可他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见不着冷溪的。
洪剑的出身有些尴尬,他的爷爷是一个叫洪之泉的地主,在土改的时候被重点整治,后来父亲觉得他唯一的出路是当兵,用荣誉洗刷一切。而洪剑也确实争气,进了昆明军区,后期还参加了两山战役,他没有负伤,却立了功。当时和李子五年前参加的对越反击战情况大有改善,我军已经鲜有伤亡,能牢牢的控制住战场的局势。他起初并不认识李子,但退伍后在一次烈士追悼会里,他才对这个军功显赫的名字有了认识。而且,在那次活动里,他居然看见了自己的小学师姐冷溪。当时冷溪站在默哀的人群里,因为身材高挑,格外显眼。她的头发微微有些卷,眼睛红肿,胳膊上还缠着一段黑纱。和别的家属不同,她手里拿着一块石头,那不是普通的鹅卵石或者什么石头,而是一块在阳光下暗暗发出晶光的云石。洪剑仔细地回想,幕阜镇并没有人参军,唯一报名的除了自己只有两个人,董武和冷山。董武身体没过关,油耳朵烂牙齿一堆问题,冷山没到年龄,瞒报被发现了,两人都被刷了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进了部队,那必定不是幕阜镇的人了。之后洪剑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冷溪,他看见冷溪将石头放在一个烈士铭牌下面——李子。
洪剑想从冷山嘴里打听些关于冷溪的事情,却被冷山警惕地朝自己的鼻梁挥了一拳。但他还是想办法弄明白了冷溪回幕阜镇的规律,也知道了她在隘城县城里上班的地方。
“你好,冷溪。”
“是你,怎么在这?”
“没事逛逛,你下班了?”
“对。”
“今天周五,回幕阜镇吗?”
“回。”
“那走吧。”
爱情可以让人变得足够深情,但不一定够坦诚。其实冷溪今天并没有回家的打算,但也许是她太孤单了,又也许是洪剑身上李子的影子,她鬼使神差旳答应了洪剑。而洪剑也不是因为没事逛逛才在这里转悠的,他是专门在这里等冷溪,而且已经等了六个来小时。从那天开始,每个周五,洪剑都会在冷溪上班的工商局门口等候。随后冷溪会坐洪剑的一辆嘉陵摩托车从县城到幕阜镇。起初他开的是一辆卡车,后来却变成了摩托车。冷溪从没怀疑过这是洪剑精心布置的温柔陷阱,也没有觉得摩托车会让二人身体太过亲密。趁着这些机会,两人接触多了起来,冷溪知道洪剑有要做生意的打算,和他那一展宏图的期盼。洪剑却只知道冷溪爱看电影,不爱打扮这种琐事,以及有人追求,但完全不想结婚的残忍事实。
有那么几次,洪剑看见一个穿着西装,开着一辆轿车的男人在工商局门口,而冷溪会走过去,友好地跟那人打招呼,寒暄几句,之后目送那人离开才径直走向洪剑。86年的隘城,开汽车的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侦察兵出身的洪剑显然是要查清楚他身份的。洪剑家在隘城有一家店铺卖些担秋人制作的简易家具,有竹制的凉床,木质的椅子,芦苇的扫帚,藤制的躺椅。虽然不是什么高端豪华的买卖,但传统制作的廉价家具在隘城极受欢迎,洪剑也年纪轻轻就在隘城站稳了脚跟,并有了自己的社交圈。那男人开的汽车是苏联产的拉达2105,不用打照面洪剑都能猜到这是县里的董家二少爷董世恒。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不结婚总有一些原因,而在洪剑看来,他兴许和自己一样,是被冷溪那惊鸿的眼神,淡泊的世故,隐隐的哀伤所吸引。他自然不知道董世恒早在十几年前就认识了冷溪,更不知道董世恒在婚姻一事上抵挡了来自父亲董戈的巨大压力,拒绝了所有的提亲,让父亲跟自己差点就断绝关系,父亲把茶厂,糖厂,和所有的商铺都转给了哥哥董世永,直接让他哥成为隘城数一数二的富人。洪剑在自己即将离开隘城的那年,也就是爱上冷溪的第二年,再没看见那男人来等冷溪了。他知道,董世恒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是一个姓李的女人,据说来头很大,影响力大到他再无法跟父亲对抗。而后,他又听说董世恒生了个女儿,再后来洪剑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不再担心对方对自己虽然只属于单相思的可悲爱情的威胁。因为他在那年底,就起身去了深圳。那个代表希望和财富的年轻城市。
洪剑是因为对隘城失去兴趣了,才去的深圳,但他故意搞得好像是对冷溪失去了希望似的,这是一种不得已以退为进的战略,亦或是面对带刺蔷薇最明智的退路。冷溪对自己的追求不曾应允,起初洪剑还以为是由于董世恒,可他很快就欣喜地发觉,董世恒在冷溪心目中的地位别说和李子比,甚至都会输给自己。想到这里,他始终觉得自己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毕竟男人呢,心灵的占有才是衡量爱情战争的最终胜利标准。因此此后的数年,洪剑都会探望冷溪,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思念她,还是思念爱情,还是思念热恋的那个年代,抑或是反复检验在与世上所有男人的斗争中,自己是否最终败下阵来。
而冷溪一直单身,这不是清高使然,也不是色衰爱弛让雄性远离了自己,她只是输给了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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