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志异 - 第359章 统治

    法师对农业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毕竟高高在上的法师老爷，怎么可能去掺和泥腿子的活计？
    他们与耕作最接近的行为，估计就是在私人温室中培育炼金草药。可这些东西都是用于制作炼金药剂、辅助施法，不是用来充饥的。
    而且稍微有些地位的法师，这些事大多是交给学徒或者附庸的炼金术师去做，或者花重金从别处采购。不然就是像常青商会那样，在新大陆各处建设草木种植园，稳定提供草药与植物原料。
    如今互保同盟境内，常青商会掌握着多处分散的种植园，一部分是分布于沼泽山林，用来种植常青之衣所需要的特殊藤蔓树木，另一部分则是在气候水土符合的环境，栽培炼金草药。
    而负责管理种植园的，都是从星辰教团抽调，要么是培育草药植物，要么管理仓储运输，要么参与对外销售。玄微子就是以此来培养人才，让他们在参与各项事务中、与各类人士的交往中，培养他们适应不同工作环境、不同社会态势的能力。而不光是召雷引火、打打杀杀的本领。
    说到农业，互保同盟之内，肯定是没有谁比星辰教团更懂了，更何况玄微子本尊身边还有一批翠绿之环贤者。
    “未来气候冷化，确实会对农业生产造成很大影响。”威思顿说道：“最近本土那边，奥秘之眼似乎有囤积粮食与各类物资的行动，与之相关的地主跟商会，也有扩大土地兼并的行为，估计他们也预料到未来气候冷化了，都在做准备。”
    弥菲赛缇丝眨眨眼，朝玄微子问道：“你是希望我们扩张开垦面积吗？”
    “农业生产不光是土地，是大地承载植株、水分浇灌根茎、阳光照耀叶片、大气传播种苗，本质上是四大元素的共同作用。”玄微子说道：“但是如果只依赖自然环境，那么农作物的生产也必定随着自然环境的生死聚散升降，而不会顺从人类的需求和意志。”
    在场都是相当高明的施法者，尽管他们并不擅长自然法术，却也能听懂玄微子的意思。
    “农业本身就是一项高度复杂的系统，如同人体内部器官的能量物质传递形式。如果只是一味扩大耕地面积、播撒种子，那根本无法长久延续。”玄微子说道：“真要改善农业生产，有以下几件事情——清查土地、修建水利、改善种苗、开发肥料、扫盲教育。”
    “修建水利？我听说如今不光常青城附近，就连部族大联盟内都修建了不少水利、挖凿沟渠，甚至由天空歌者亲自施法，移动山体拦河筑坝，那场面想必非常宏大吧？”弥菲赛缇丝笑着说。
    玄微子脸上没有半点笑意，问道：“女王，过去十年，黑岩行省爆发了七次洪灾，频繁淹没农田和村庄。气候尚未冷化就已经如此，等未来气候恶劣，灾祸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何种程度。作为互保同盟最大的产粮地，要是连绵几百哩都是一片凋零，用不着奥秘之眼亲自下场，我们自己就会乱起来了。”
    水利工程对于农作物产量的提高，有极其显著的效果，玄微子在常青城与部族大联盟的试验已经有明显成果了。
    而且通过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建设，除了防范洪水、提供灌溉，还可以在相当大的范围内，调节地表水域分布，让天地间水汽的聚散循环更加广泛散布，以其为主干，推动自然枯荣、生息循环。
    即便这当中蕴藏的变化和能量，对于奥术法师来说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可对于感知敏锐强大的德鲁伊、重视元素平衡的自然法术，却是意义非凡。
    弥菲赛缇丝点头认可，接着说：“那改善种苗和开发肥料的事，星辰教团应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吧？”
    玄微子继续说：“改善种苗这事没有终点，必须顺势环境不停修改适应。面对寒冷气候，估计还要大批量改种耐寒作物，这方面我会让常青商会加大重视。不过肥料的事情，我还需要一批炼金术师的协助。”
    “稍后我会安排。”弥菲赛缇丝倒是很配合。
    当初来到常青城的伊赛索托斯，偏好用外丹火候来改进炼金术，通过近十年的研究和改良，确实开发出能够提高农作物产量的炼金肥料。不过这种东西需要跟有机肥料混合，具体操作只靠寥寥几名炼金术师是搞不来的，起码要一支炼金术师团队，派往各处进行广泛研究。
    可是说到底，这并不是产量丰富的工业化肥，而且玄微子也搞不出廉价高效的农业机械或构装体，所以他也没把希望全寄托在这里。
    见弥菲赛缇丝有意回避，玄微子接着说道：“女王，最重要的土地清查与扫盲教育，你还没有过问。”
    星空之中，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威思顿托着眼镜没有说话，低眉垂目盯着面前小圆桌。而“飞弹女王”弥菲赛缇丝则是沉默片刻后，表情略显严肃说：
    “你所谓的‘土地清查’，不仅仅是为了勘察土地和农田吧？”
    玄微子一下下敲着桌面，说道：“俄格亲王针对贵族富豪，是为了整顿税务，希望以此拥有建立国家的资本。而互保同盟一样面临这样的问题，甚至更加严重。别忘了，我们只是同盟，总督领主掌握着各地的税收。
    如今是靠着五芒星之塔居高临下的约束，让他们保持上供、维持军队。可将来战争状态下，大量法师被抽调去往前线，甚至中高层人物出现伤亡，又有谁来控制地方？税收不上来，后勤物资征调不动，仗还怎么打？”
    其实法师这个群体就很特殊，他们既是魔法学术研究的核心，也是暴力的掌握方，财富和权力天然向他们集中，自然也容易成为统治者。
    可实际上一名优秀的法师，未必就是优秀的统治者。统治本身就是一项繁琐复杂的事务，足以把时间都耗在上面，让法师没有研究魔法的空余，这才是最要命的。
    因此即便法师高高在上，通常不会直接负责统治和管理，他们需要官吏为其管理与捞钱，只要能给他们持续提供学习法术、进行研究的钱财，法师就提供安全保障与法术支持，这就是法师顾问的来历。
    然而权力不仅限于暴力，也包括社会财富的支配程度。法师本身很少参与具体的管理，为了获取财富，不可避免与贵族富豪、地主乡绅、重要官吏串联一气。
    就算普通人不敢公然招惹法师，但要在财税上做小动作，还是没问题的。这种事对于法师个体而言，尚不至于太严重，他们只是需要足量的“上供”。然而放大到整个互保同盟，这等同丧失了大量可支配的社会财富，相当于权力本身被稀释了。
    这种事，放在和平时期看不出问题，说不定上下各方都觉得小日子挺滋润。可一旦遭遇各种天灾人祸、紧张局势，可支配的社会财富不足，应对危机的能力自然下降。
    就更别说互保同盟这种别扭的制度，天然就是一堆地方邦国，要不是最高层有五芒星之塔压着，真是半点税都别想收上来。
    玄微子继续说：“靠着高等法师作为顾问，监督各地总督领主缴纳税务也就算了，你们就不怕高等法师顾问、还有他们的学徒随从，与当地富豪地主勾结起来？他们自己中饱私囊、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对于整个互保同盟而言，却是不断自毁根基。底层民众承受着巨大负担，富豪地主则通过贿赂勾结，获得种种优待减免……到那个时候，互保同盟名存实亡。”
    弥菲赛缇丝端起杯子，不失优雅地抿了一口，星空之中气氛沉默良久，还是威思顿主动说话：“你说的这些情况，过去并非没有。就好比火舞城的内勒姆法师，当初他的子女与富豪地主串连，势力在黑岩行省盘根错节，要不是弗斯曼……咳，不说了。”
    这时候星空中有一片跃动的火焰，聚成一枚烈日般的火球，传出“炎魔”席邓斯的声音：“弥菲赛缇丝，我警告过你的，那些人不拿鞭子抽着干活，他们一定会懈怠。弗斯曼是五芒星之塔最后的机会，而你却选择放任事态的发展。”
    弥菲赛缇丝微笑着放下茶杯，神态淡雅地回答说：“鞭子就永远有用吗？他们当中有部分人还是你的学徒，弗斯曼你也只教出了一个。再说了，现在奥兰索阁下不就提出新办法了吗？”
    辐散着汹涌热力的烈日发出愠怒话语：“他要做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农业，而是要修改税制，重塑整个互保同盟的基础！如果这事由他来做，未来互保同盟是谁的国家？如果不是当初逼我让位，至于如今这么麻烦吗？！”
    弥菲赛缇丝脸上神态不改，倒是威思顿略带怒意地反驳：“什么叫逼你让位？你当初在新大陆不断扩张，引起了奥秘之眼警惕，他们设下陷阱，将你传送到水元素位面。如果不是女王及时出手救援，你确定能够从拿撒吕依手上脱身？
    还有，如果不是你对手下法师各种威逼强催，导致他们心生背叛，你又何至于被带入陷阱？当初五芒星之塔已经是危在旦夕，只有女王能够力挽狂澜，甚至还不惜暴露了自己的传奇法术。那时候不思考安抚众人，难道还要迁就你吗？”
    一旁玄微子闭嘴不言，这些事情他还是头回听说。看来五芒星之塔与奥秘之眼早就有各种明争暗斗，传奇法师之间的较量，也不是普通人物能够接触到的，也许在不知不觉间就分出了胜负生死。
    不过这点玄微子也明白，高等施法者之间的对抗，不光是比拼谁的法术威力更大，更多是通过获取情报和信息，针对敌人的弱点、反制后手底牌。就像先前新卡美洛城一战，各方都是底牌先后翻开，最后拿撒吕依试图用陨石这样的大杀器终结战斗，却被玄微子另施妙法破解。
    虽说玄微子被拉入了五芒星之塔的最高层，但他还是没有多嘴，可“飞弹女王”好像不打算给他沉默的机会：“奥兰索阁下，‘炎魔’大人说你要把互保同盟变成属于你的国家，请你告诉我，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属于我的国家？真的有人能够‘拥有’一个国家吗？”玄微子神态冷淡地反问道：“除非我能够清晰无碍地了解到国家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个聚落、每一个群体的情况，否则必然要将土地交给官吏或者领主来治理，另外还有具体的产业行当，也要专业人员进行管理调控。
    一个国家土地越广大、产业越复杂，存在的利益团体就越多，权力结构就越复杂。不管是什么名头的统治者，其本质是权力结构的核心，是用有限的资源，带动整个结构的运作。至于什么‘属于我的国家’？除了我的身体和心智，世上还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玄微子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的身心属于自己？
    弥菲赛缇丝却眉眼带笑地问道：“清晰无碍地了解到国家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个聚落、每一个群体的情况？这不就是心灵异能最擅长的事情吗？在‘心灵公爵’眼下，又有什么秘密可言？”
    玄微子没有否认，他所修炼丹道，重视感应之功，无论是凭借心灵异能预言侦测，还是传奇德鲁伊的广袤感知，确实能够掌握更多信息，可以更加有效地进行管理。如果是以常青城为核心，囊括金冠木自治领在内的方圆数百哩，估计真可以成为他的绝对核心区，但也仅限于此了。
    “我不可能控制整个互保同盟。”玄微子直说道：“更何况我做的事情，只是巩固互保同盟的基础，真要在未来变局中让互保同盟获得更大的优势，也是需要五芒星之塔的。”
    “飞弹女王”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目光，说道：“那我就要仔细听听了，五芒星之塔能扮演怎样的角色？”
    玄微子心知对方这是要借自己的口来说出设想，只得言道：“通过与龙族国度、雅尔诺德王国的贸易渠道，以互保同盟为核心，控制关键的贸易节点，建立一个全新的跨国贸易体系，从外围瓦解奥秘之眼的优势，甚至取代他的航线主导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