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志异 - 第232章 许诺

    圣鳞之子闻言表情一凛，反问道：“哪来的消息？”
    “就在激流湾堡垒，负责转运物资的民兵，私下交谈时提及。”操虫师回手一抓，一颗骷髅头直接从秘虫洞窟里飞了出来：“我自作主张，已经把这些人处理掉了。”
    “很好。”圣鳞之子露出满意的表情：“不愧是我的老友。”
    “看来事情是真的？”操虫师把玩着骷髅头，发出阴沉笑声，肥胖的蛆虫自骷髅眼眶钻出。
    圣鳞之子目光望向北方：“这次损失很惨重，但只要能够夺下柴堆镇，一切都是值得的。”
    “哦？能够让你生出这么强烈的欲望，莫非这个柴堆镇有什么吸引你的神秘宝藏？”操虫师问道。
    “阶梯圣殿。”圣鳞之子眼中蛇瞳浮现：“我闻到了阶梯圣殿的气味，而且非常精纯浓郁。那个奥兰索医师不知利用了什么办法，将阶梯圣殿的力量释放出来，增强了他的法术，让我的军队屡屡受挫。”
    操虫师默然一阵，随即说道：“这就不奇怪了，像荒漠中的那一座圣殿，被茫茫沙海所覆盖，我当年找到的时候，内部早已荒废得不成样，我那些无知的祖先，居然只懂得把金子挖下来，跟别的部族换食物。”
    圣鳞之子表情严肃：“所以柴堆镇的阶梯圣殿更加重要，如果任其落在帝国佬手中，我们葛兰法兹将永无宁日！”
    “那南边的情况你不打算管了吗？”操虫师问道。
    圣鳞之子一摆手：“就让那些叛乱份子多挣扎几天，只要等我拿下柴堆镇，就立刻掉转大军回头。而且葛兰卡山城足够坚固，他们无非在其他地方劫掠。”
    “看来最终的决战即将来到，需要我这位老友做什么吗？”操虫师问道。
    圣鳞之子认真说道：“还要劳烦老友你守好这里，保证后勤物资运输，以防叛贼进攻。”
    ……
    大地亲王坐在一处高地上，周围空无一人，他默自冥想，身形就像一块饱经撞击磨砺的石头。
    与血吻种祭司通过各种仪式复杂的祈祷、耗费繁多的献祭来沟通精魂不同，大地亲王幼年时就能轻松感受到精魂的存在，它们不光在周围游离飘荡，也存在于自己的身躯之中。
    大的如四肢躯干，精魂好似河流时刻奔流着，小的如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咽喉、头发，都有精魂停留其中，而自己的内脏器官，更是有如一座精魂栖息汇聚的国度。
    当大地亲王处于冥想之时，他能够看见精魂世界中的景象。皮肤血肉的阻隔消融不见，内脏器官并不是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而是比血吻种神庙里最名贵的宝石还要通透，散发着五颜六色的饱满光霞。
    不同颜色的宝石就是体内精魂国度中不同的地域，有的类似农田，有勤恳朴素的农夫播种收获；有的宛如河流，渔夫们撒网捕鱼，妇女们淘洗衣物；有的好似荒原，猎人们追逐野兽、放牧畜群。
    一切都是那么安定和谐，除了大地之中有一道狰狞沟壑，截断河流、破坏山脉，使得整个精魂国度有一丝不协调。
    这就是奥兰索医师留下的伤势，准确来说是伤势在这种冥想状态下的显现。大地亲王专注意识，与身下大地默默调谐，汲取着那宁静与安稳中潜藏着的磅礴力量。
    这就是当年群峰会教导给大地亲王的技法。据说这个秘密集会，最初是来自长年在高山群峰中隐修的精魂使者，他们不崇拜任何图腾，通过观察日月星辰、大气云雾、山岳河流，领悟到自身就是沟通精魂的媒介。
    “当你舍弃不必要的喧闹，向内倾听，你的呼吸变成了狂风和云雾，你的左眼化为太阳，你的右眼化为月亮，你的头发化为满天星辰，你的手脚四肢变成巍峨绵延的山脉，你的血液化为江河，你的肌肉化为农田，你的体毛化为花草树木，你的牙齿骨头化为坚硬的金属、闪亮的宝石，你的汗水与唾液，化为滋养大地一切生命的甜美泉水。”
    ——这是当初群峰会传授给大地亲王的，作为收容细尾种当中具备精魂施法天赋的秘密集会，内中绝大多数成员文化水平相当低劣，只有依靠口口相传的技法，懵懂笨拙地传授着锻炼方式。
    甚至更多时候，群峰会就只是少数细尾种们报团取暖的小团体而已。偶尔还要一块到街角，从血吻种、双翼种大家族倾倒的垃圾中，挑拣出腐烂食物与可用器物，时不时在贵人出行的道路两旁乞讨，与传说中高山隐修截然不同。
    不过自幼艰难的生活，也磨练了大地亲王的意志，他对生活中的种种苦难视作理所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在很短的岁月内，他便将传承至今的“群峰之拳”全部学会。
    以至于他的实力已经突飞猛进到了集会内其他长者无法理解的地步，在他们的人生之中，大地亲王就是对群峰会技艺领会最高深的人，已经要轮到让大地亲王来教导他们了。
    后来，群峰会就募集了一批新成员，甚至有一些还是从血吻种搜捕下偷拐而走的，长者让大地亲王传授“群峰之拳”，对方也毫不藏私地教导众人。
    此外，大地亲王也积极投身到改善细尾种贫民的生活，他带领学徒们帮助穷苦人搭建起房屋，带领大家挖凿水渠灌溉，为缺衣少食的人们送去物资。反正高高在上的血吻种与双翼种不曾理会过细尾种的生死，大地亲王的这些举动并未引起太大留意。
    很快，短短数年过去，群峰会的人数与实力都飞涨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而同样膨胀的，还有对更高地位、更美好生活的追求。
    一开始还只是群峰会少数成员对细尾种贫民的勒索，很快就演变成对长身种商人的敲诈和绑架，他们仗着小有实力，确实过上了更富足的生活。
    然而大地亲王和长者们坚决反对这种做法，严厉惩罚了这些成员，并且对他们进行深刻的教育。
    结果一名不服惩罚的成员，偷偷向血吻种举报了群峰会的存在，随之而来便是一场残酷的镇压和扫荡。
    当时大地亲王正好外出，结果一回来就看见群峰会上下成员全数惨死，许多追随群峰会的平民也都被集体处死，而他本人则落入了血吻种与双翼种布置好的陷阱当中。
    性格向来沉稳的大地亲王愤怒了，那是他头一回将“群峰之拳”用于杀伤。
    那一战，大地闹动、山城摇撼，葛兰卡山城有超过二十幢大小建筑崩塌。在大地亲王被三头凶残的精魂怪物高举离地之前，周围留下了超过五十具破碎尸体，恐怖的力量好似从他们体内爆出，将身躯炸得扭曲粉碎。
    “你很优秀。”大地亲王依旧记得自己跪在巨蛇王冠宫殿外的那段经历，上面端坐着两位圣鳞之子，其中一位问道：“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向我们效忠吧，可以保你不死。”
    大地亲王没有回答，群峰会的消亡，已经浇灭了他内心的火热。
    两位圣鳞之子对视一眼，其中外表还保留着几分稚气的涅瑞萨二十七世，眨着一对蛇瞳问道：“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大地亲王眼神中似乎燃起一丝火焰，他匍匐在地，恳求道：“请让细尾种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让他们有衣服穿，让他们能填饱肚子，让他们有安居的环境，让他们能够处置自己的收获……”
    两位圣鳞之子似乎同时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涅瑞萨二十七世才轻飘飘地说道：“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不过从今以后，你必须全心全意地效忠于我们，现在我给你降下灵魂印记……”
    大地亲王从回忆中醒转过来，他忽然想起涅瑞萨二十七世嘴角的轻蔑笑容，或许、或许那从一开始就是不曾认真的诺言。
    几十年来的对外征战、吞并，衔尾巨蛇部族的确越发壮大，血吻种的神庙也更加雄伟壮丽，双翼种头冠上的装饰越见繁多夸张，而细尾种的生活起居却没见有太多改善。
    “大地亲王？”
    这时，角犀部族的冈侬悄悄走近，实际上他根本不可能瞒过大地亲王的感知，对方只是没察觉到恶意，所以没有主动点破。
    “什么事？”大地亲王不像另外三位图腾亲王难以交流，自从帝国军团入侵以来，各部族士兵更是将大地亲王视为拯救部族大联盟的支柱。
    “有件事我觉得必须要跟您说。”冈侬鼓起勇气说道：“流水亲王死了，是被人刺杀的！”
    大地亲王眼角微敛，他只是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您不吃惊吗？”冈侬错愕地后退两步，立刻反应过来：“您已经知道了？”
    “有些事情不该你们知道。”大地亲王说道：“是军营中流传的消息吗？”
    “大家都传开了！”冈侬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如果想要自保，就不要跟着别人传播消息。”大地亲王劝道。
    冈侬咬牙问道：“然后被衔尾巨蛇部族赶着去送死吗？”
    “你想说什么？”大地亲王察觉对方用意并不简单。
    “我们已经收到消息，葛兰法兹内部多个部族即将掀起叛乱，要一起推翻衔尾巨蛇部族的统治！”冈侬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打算邀请大地亲王您一起参与！”
    大地亲王一言不发，周身气势漫溢，压得冈侬喘不过气来。
    “就凭你这句话，我现在杀你完全没有任何责任。”大地亲王语气深沉：“但看在你因为无知而被蛊惑，赶紧打消这种念头。柴堆镇就在眼前，哪怕少许叛乱份子要作乱，大军调回之后，就能将他们彻底铲除。”
    “大地亲王！”冈侬强撑着意志说道：“我们并不是要消灭衔尾巨蛇部族，您出身细尾种，想必见识到太多族人是如何饱受血吻种与双翼种的压迫！
    我们各个部族也深受其害，打算跟细尾种一起，推翻圣鳞之子的暴政！我们愿意推举您成为衔尾巨蛇部族的新首领！”
    “看来你们准备很充分啊？是谁教你这么说的？”大地亲王撤去威压气势，盯着冈侬问道。
    “没有谁教，我就是这么想的！”冈侬喘着粗气回答。
    “愚蠢，你以为血吻种的祭司们没办法撬开你的嘴吗？”大地亲王说道：“没有圣鳞之子，还哪里有衔尾巨蛇部族？”
    “大地亲王，难道您、您就没想过，圣鳞之子才是造就如今状况的根源吗？有多少人要葬身在柴堆镇外，而就算打下了柴堆镇，我们这些部族、还有细尾种，他们能够瓜分到多少好处？”冈侬追问道：“当初我给手下的族人们许了无数好处，说北边这里的土地撒一把种子就能长出无数粮食，牛羊都要比大平原的更肥……可现在呢？他们几乎都死绝了！就为了这个什么狗屁葛兰法兹！”
    “够了！”大地亲王眼前再度浮现起群峰会那些同伴们的惨死模样，还有饿得皮包骨模样的细尾种贫民，他很清楚自己并未被魔法惑控，但源自内心的念头却久久不得平息。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大地亲王喃喃低语。
    ……
    “就是这里？”
    玄微子化身跟着长矛骑手来到一处崎岖山地，对方点头道：“是的，这里就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会面地方。”
    在提取了嫁接魂魄、杀死流水亲王后，玄微子他们这支叛乱份子，商议接下来行动目标。
    虽然眼下真正参与到叛乱的人手，还不到百人，但他们当中几乎都是葛兰法兹各个部族的高手精锐，而且也有不少故旧人脉。
    众人达成共识，那便是各自去联系不同部族的人手，同时也利用不同渠道，将流水亲王已死的消息传到前线大军之中。如今已经有多个村镇公然驱逐了衔尾巨蛇部族安排的双翼种卫士，开始动员人手、整理武备，俨然起义在即。
    不过玄微子化身却是来到葛兰法兹边境上，按照长矛骑手所说，之前与他交易的走私贩子，打算亲自与“造反头子扎里”亲自会面，商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