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志异 - 第201章 不动冰地

    一望无际的起伏冰川，笼罩在不见天日的昏暗天穹下，缭绕的极光照在冰川表面，浮泛出一层亘古不移的寒寂。
    不动冰地——这是开拓家们对这处极北之地的描述，从雅尔诺德最北部的海港出发，普通帆船航行大约十天时间，就能够遭遇抵达环绕着不动冰地的极地风带。
    然而极地风带几乎是不可通行的，这个区域的凛冽寒风，几分钟就能把穿着兽皮大衣的水手吹成冰雕，狂风骇浪足可撕碎以青冈橡为主体、用铜铆钉加固的船身。哪怕擅长造舰航海的雅尔诺德人，也没有自信能够穿越极地风带。
    只有依靠极少数显现寒霜巨人血脉天赋的术士出手，以沟通寒霜的力量撕开极地风带一个缺口，才能登上不动冰地——这一块仿佛连时空都停滞的广袤冰川。
    不动冰地不仅是表述这片永恒地屹立在世界北方尽头的冰川，也是在形容极地风带后方，那个近乎彻底停滞凝冻的环境。
    这里不光是冷，而且是要让生命走向死寂与终结。“忍受环境”、“寒冷免疫”之类的法术就跟笑话一样。绝大多数魔法在这片冰川大地上，会以不可理解的方式自行消解或者中止，仿佛是一个极为广袤的死魔法区。
    即便有过几艘舰船成功抵达不动冰地，又折返回文明世界，探险家们带回了如高纯度霜盐、活化冰这类魔法原料，但不动冰地过于严酷的环境、极地风带的阻隔，以及让魔法失能的现象，几乎杜绝了文明世界对这里的开发。
    “其实这里应该不是真正的死魔法区。”
    一位留着长长的白胡子、气色红润健康的老法师，站在冰川表面。这里的空气也被古怪的力量所凝冻，依赖呼吸的生物至此，就算不被冻僵，也会窒息而亡。
    可即便如此严苛的环境，这位外表看上去该颐养天年的老法师，仍旧淡然自若，把玩着束住长胡子的金色细管，手背手心隐约浮现着莹莹蓝光的奥法咒文。这彰显着跟奥法星图深度接合，魔法的本质如同具现化在他身上。
    “如果不是死魔法区，那根据‘记忆图书馆’现有条目，搜索中……结果出来了，分别可能是魔法低能的位面、奥法星图受到阻断，以及古代巨人遗迹的汲能现象。”
    老法师旁边同行的，是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类人形构装体。从外表看来，通体黄铜材质，如同一个身披重型板甲的卫士，镂空的头盔缝下是苍蓝火焰。黄铜构装卫士发出中年男性的嗓音，带着铁罐头内的回声。
    老法师瞧了构装体一眼：“不动冰地怎么会是异位面？首先就要排除掉这个可能性。至于奥法星图受到阻断，我没察觉到。那就只能是类似古代巨人遗迹的汲能现象了……嗯，‘记忆图书馆’虽然好用，可是对概念的分析，并不能很好地跟逻辑演算联系上，还需要改进啊。”
    黄铜构装卫士只是微微躬身，没有多说话。
    这位长胡子老法师，就是奥秘之眼传奇法师，号称“奥法目录”的沙多万。作为“记忆图书馆”的发明者，沙多万能够将自己一切所见所闻完整记忆下来，哪怕是百年之前错眼一闪、不曾留意的事物细节，都能利用“记忆图书馆”重新还原记忆。
    至于旁边的黄铜构装卫士，与其说作为保护老法师的近战护卫，倒不如说是一个额外的“记忆图书馆”。是沙多万尝试让自己那庞大而海量的记忆，以另一种观察方式，做出不同角度的判断，完善自己的思维能力。
    “嗯，果然人工编织的智能，还是不如大脑天生的思维吗？”沙多万站在原地自言自语起来：“之前听说新大陆那边，有一位心灵术士，闹出些小动静，要不稍后去拜访一下？不过他好像跟五芒星之塔走得很近，估计不太欢迎我吧。”
    这时构装卫士又说话了：“心灵术士，是通过不断研习自身心灵意识，发掘出更为广泛强大的精神力量——泛称灵能。依靠冥想深思，追溯记忆和记忆的本质，深入到心中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唤起潜藏的灵能力量。就目前已知的情况，灵能力量是与生俱来的，并且这种天赋不可预测，也不是轻易就能发挥出来的。”
    “你是说我去把人家的脑袋挖出来，作为你的载体吗？”沙多万摇头道：“光是这样可能不太够，我在开发‘记忆图书馆’的时候就发现了，记忆不光是与大脑有关，尤其是深层次记忆对肢体无意识活动的影响，可能就跟脊椎有某种关联。如果灵能真的要深入追索记忆，那么光是大脑也不够的。
    再说了，我很讨厌那种动不动把人切片、泡标本的研究方式。智慧生命与环境有机性的互动——比如德鲁伊对动物叫声和动作的模仿来亲近自然；矮人用象形符文驱使能量和灵性；女巫们通过特定动植物与生命现象的相似性，以进食或者熬煮成魔药的方式来转化自身，达到长寿、健康和好运。这些事难道都是光靠切片能研究出内涵的吗？”
    “奥法的精髓，不就是在于没有被限定研习方式吗？”构装卫士问道。
    “这话没错，可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快把奥术当成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了，简直跟他们嘴里轻蔑不已的神棍一个样子。不过是把神圣之主换成了奥术魔法。”沙多万转头望向远方：“不谈这些，有大家伙来了。”
    构装卫士主动走到沙多万前方，左臂一抖，片片厚重甲片拼合成一面塔盾，将沙多万掩护住，同时说道：“侦测中……错误，对象无法被侦测。”
    “不要直接侦测目标，你这个罐头！要侦测环境扰动，从而判断能级和属性。”沙多万语气略带不满，或者对未知对象的强大感到一丝忧虑。
    在文明世界中，没有谁会质疑传奇法师的实力。然而真的踏入传奇层次，人们才能认识到自己的强大远没有世人赞颂那般不可匹敌。
    至少此刻，逐渐向沙多万逼近的恐怖存在，尚未瞧见身影，就有一股连精神意识也能冻结的寒意，极为粗狂、不加修饰地席卷而至。
    沙多万捏着胡子金管说道：“跟雅尔诺德王国两百年前的传奇法术‘绝冬白霜’有点类似，可当初那道传奇法术，就算是依仗着严寒冬季，也不过是让两三个行省陷入前所未有的霜雪天灾。完全无法达到如今这种将魔法效能渐渐消解、汲取的程度……果然是有残存于世的寒霜巨人吗？”
    老法师手指搓动间，“连环闪电”的能量转眼消散在霜寒中。
    而光是这个细微动作，好似引来了远处看不见的视线。地面有规律地微微颤抖，凝冻的空气开始流动，然后变成铺天盖地的寒冰风暴，雪刀、冰锥、风刃，无情地呼啸横飞。构装卫士转移方位，替沙多万挡下万千冰雪，黄铜塔盾外侧，传来倾倒砂石般的动静，撞击不止。
    “来了。”构装卫士提醒道。
    “我也看见了。”在老法师目光可及的尽头，出现一条高大身影，它形体粗长，其中一手好似提着棍棒般的武器、架在肩上。来者步伐不快，却让周围冰川大地发出悲鸣般的崩裂声。寒霜风暴以它为中心旋绕不止，风势愈发猛烈，老法师身上胡须衣摆只是轻轻飘扬。
    等沙多万真切看清楚时，发现那是一个身高超过二十尺的类人形生物，浑身长满白毛，类似猿猴般的及膝双臂，就连面部特征都跟猿猴接近，只不过额头还有第三只眼珠，头顶长着一对牛角。手上拎着一根大骨头，当成棒槌架在肩膀上。
    “这不是寒霜巨人吧？带角是雪人特征，额头第三只眼证明有巨魔血脉，难不成是三者混血？”眼前生物没在沙多万记忆中出现过，可他转眼就能做出判断，并且辨识出这个怪异巨人的棒槌，竟然是龙骨材质！
    “……劣等种……我要扯断你的四肢……饱饮鲜血……让你的灵魂在我肚子里哀嚎……”
    一股锐利的恶意，伴随口齿不清的话语，混杂在呼啸风声间，传入沙多万脑海中，如同冰棱刺入，试图搅动精神意识。
    洋溢着邪恶与混乱的“恐惧灵光”，准备稍有不足的高等法师，光是看见这牛角巨人一眼，都会被惊骇地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如同待宰的羔羊般无力。
    可老法师沙多万只是揉了揉眉间，不动声色地发动一道“巧言术”，以巨人语回应：“关于是不是劣等种的事情，可以先放一边。这位拥有复杂血统的强者，能否继续您的沉睡？这样接下来的事情会简单一些。”
    “吾乃……卡斯塔。吾乃……寒霜之主！”白毛牛角巨人抡动龙骨棒槌，根本没有理会沙多万的劝导，抬腿箭步冲出，一记重锤砸下！
    沙多万胡子一抖、蓝光一闪，原地凭空消失。
    磅——！！！
    龙骨棒槌擦着飘散的奥法蓝光，如同陨石坠地的势头，冰川轰然剧震，冲击波形成一圈模糊白气，向外激扬扫荡，直接撞飞构装卫士。周围冰川先是不自然地下陷，然后反弹鼓起，又再度落下。
    仅此一锤，就在冰川表面留下半径超过两百尺、深度数十尺的蛛网状大坑！
    “卡斯塔？好像是帝国东北边那些食人魔与兽人崇拜的风雪与厄难之神？看来这一次教会抄经院的《伪神辨识指南》可以更新内容了。”沙多万说道。
    余威渐散，只剩下牛角巨人屹立大坑中央，它抬头望着传送至半空中的沙多万。老法师手指轻轻书写勾勒，一圈咒文阵图已经完成，手势一张一扭，好似打开看不见的巨门。
    就见天空中光线曲折，一道旋涡状的传送门洞豁然展开，隐隐能够看见门洞另一侧上百座巍峨高塔耸立的景象。众多高塔之上，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宝石飘悬放光，好似光谱罗列在空中，形成终年不灭的虹彩光辉，耀眼夺目。
    这样的景色，遍观新旧大陆只有一处地方——虹彩城，那是象征着智慧与力量的魔法都市，是奥秘之眼的伟大造物！
    “劣等种……张开空间的大门……寒霜将会吞噬这座城市……”
    自称卡斯塔的牛角巨人额目怒睁，漫天寒霜盘旋而上，化作一道致密耀眼的苍白光柱，射向传送门。
    然而老法师沙多万丝毫没有阻扰的意思，放任无边寒霜能量如海啸般灌入传送门，虹彩城似乎早已做足准备，张开无形的口袋，容纳来自不动冰地与畸怪伪神的力量。
    “劣等种！！！”
    卡斯塔察觉到对方竟然是尝试抽取自己的力量，回过神来立马中断周身寒霜风暴，仰天咆哮，整个不动冰地与它共鸣起来，试图动摇天上那联系着虹彩城的传送门。
    沙多万揉捻着胡子金管，他头顶升起了一片繁复星图，好似冠冕一般，将传送门稳定下来。听老法师说道：“不要生气，我们也是侦测到极地风带产生剧烈异变，确认有一位强大存在苏醒了，于是让我来看看。正好我那些前去东方探寻精灵国度的同事，目前被迷雾阻隔，或许你的力量正好可以帮忙。要不……你配合一下？”
    卡斯塔升起如同火山爆发的恶意与怨憎，让它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啸声，半空中冰云聚结，一股禁锁空间的力量封堵住老法师一切去路，不仅让传奇法师也无法传送，连基础的飞行移动都做不到！
    紧接着，牛角巨人飞身跃起，龙骨棒槌表面亮起一团明亮寒霜，其中威力足可将一座都会城市卷入深冬之中。此刻卡斯塔要将所有威能，尽数锤在老法师身上，让他连灵魂也碎成冰渣！
    沙多万只是捻指一弹，传送门洞中，一百二十五座法师塔齐齐发动，化作一道无匹虹光，自传送门直贯而下，正正命中飞跃而起的卡斯塔。
    虹光如同天降神剑般，无视一切防护，将牛角巨人硬生生劈成两截！虹光神剑去势不减，瓦解空间禁锁之余，直直贯入地底。在数千尺冰层深处爆发出极大威能，引动地面剧震、冰川迸裂，延伸成几十哩的巨大裂谷！
    卡斯塔的两截身躯，掉落在隆隆颤动不止的冰川表面。两截身躯竟还在自行靠近，强大的生命力让它发出诅咒之语：“劣等种……”
    老法师打断道：“好了，一个词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我觉得你有必要培养一下文学素养和词汇量，巨人语也不是落后语言啊？怎么你的智力一点都不像是传奇层次的强大存在？还是说巨魔跟雪人的血脉，让你比起寒霜巨人退化太多？”
    沙多万也不犹豫，抬手洒出一片五颜六色的宝石粉末，快速编织出足以封印这尊伪神的“传奇永恒静滞”。来自传送门彼方一刻不停地提供着浩瀚的奥术能量，无数咒文散发着宝石虹彩，攀附上卡斯塔的两截身躯。
    “吾乃……寒霜之主……劣等种无法阻止……厄难！”
    卡斯塔在陷入静滞的前一刻，张口一吐，一团如同星辰的寒冰光球飞出，从容淡定如沙多万立马察觉生命威胁，闪念间传送躲开。
    寒冰光球没有命中老法师，直奔南方天际而去，眨眼就消失不见，难以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