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志异 - 第163章 指心问论

    一件玄黑色的法服铺展在石桌上，袖口、衣领、下摆处以银织星辰为点缀。整件法服如同杳冥深邃的星空一般，让人产生一种星辰游移旋动的错觉。收获节后，珊多丽花费十几天的功夫，终于将这件法服制作完成了。
    城堡之中，玄微子化身低头对着法服啧啧点评：“不管是按照《洞玄灵宝道学科仪》，还是《洞真太上太霄琅书》，又或者《三洞法服科戒文》，都没有通体全黑的法服。太平中黄，正一朱赤，上清紫青，你这哪个都不沾边啊？”
    玄微子本尊站起身来，抬手隔空一摄，法服自然披身合形，他淡淡说道：“法服者，‘法则玄数，服之行道’。形制颜色不过是应象而设，天地法度有异，自然没必要顽守陈规。更何况后世法服变迁，非止一端，我还嫌其色泽艳俗。这件周天星宿法服要与星纲法坛相配，只求务本实用，不谈浮华虚饰。”
    “说白了，就是一件装备而已。”化身取出那枚正十二面晶体，扔给本尊：“大地脉动的情况都在这了，有这个帮助，自然更容易布置星纲法坛。话说图·冉迪当初尝试将柴堆镇周边地区改造为只有精魂法术能够施展的环境，你觉得可行吗？”
    本尊轻捻晶体，说道：“或许可行，但范围不可能很大，而且以原本精魂法术的体系，过于粗糙简陋，未必不能从外部强行破解。”
    “所以你的星纲法坛，必须能够同时容纳精魂法术、德鲁伊法术、奥术、心灵异能各个体系。”化身问道：“你似乎还没到精通各家的程度吧？”
    “我不需要完全精通，渡过真空劫，息缘返照再造心，不受外缘牵羁，我无为而应机通达，星纲法坛应物而自化。”本体答道。
    “自称无为，实则大大的有为。”化身笑道。
    本尊面对诘难，从容应对：“所谓无为，非是无所作为。无为也不与有为相对，而是与‘人为’相对。”
    “何谓‘人为’？”
    “人为者，伪也。”本尊答道：“凡所伪饰矫作，皆是人为。只是凡人不知，人生在世不知伪饰几何，一切形成价值观念的知识、习惯与本能，皆属伪饰！因而应当‘损之又损，反朴归真’。”
    “念得挺好听，可惜更像是流于表面的哲学文字。”化身耸了耸肩膀：“你之前答应要给小泰罗的妹妹治病，现在过去好些天了，小孩子忍不住来问我，你可不要言而无信啊。”
    玄微子剑指一扫，城堡之内已经隐而不现的三部八景玄炉，升起的炉火气焰在墙壁内外蔓延，一团菁华妙炁于空中自行凝结，化作三枚珍珠大小、紫气莹莹的灵丹。
    化身接过三枚紫气灵丹，问道：“哦？倒真是炼出正经外丹了？这回参考的是那家丹方？是《八琼飞华》，还是《九晨朱房》？不会是《行厨金盘玉撰诀》吧？”
    “不过就是一枚疏通紫府脑宫的丹药而已，我已经调伏药性，让小泰罗的妹妹分三次服食，每次相隔九天。”本尊说道：“另外，第一次服药之时，你要为她施针导引药力上升，往后身体就能够适应了……毕竟但凡外丹，想要做到无毒无害反倒困难。”
    化身将三枚紫气灵丹悬在掌上玩弄着，问道：“你能够炼出这等丹药，说明你有把握通过外丹饵药，让普通人掌握心灵异能了？”
    本尊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放在上辈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古书常言前人服食神丹而成仙，仿佛真是一颗金丹吞入腹，就能立地飞升一般。其实有意无意忽略了修持功夫，外丹饵药，终究不能代替修行。”
    化身却笑道：“靠着嗑药改造身体细微结构，强行刺激心灵异能出现，算什么修行？说得好听叫‘点化’，说得难听就是‘生化改造’了。”
    “其实当初见识到沃夫的情况，我就明白此法可行了。”玄微子说道：“只不过靠服食饵药这个办法，几乎是将人体的潜能与天赋，全都转化为心灵异能，而且前景难料，未必能够长久进步，算不上什么光明坦途。”
    化身却像是看穿了本尊内心深处一般：“你其实根本无所谓吧？如果有能够尽快扩张势力的手段，你才不会犹豫。能够阻止你的，无非是更大的代价罢了。”
    “紫府通玄丹……或者用通用语的名称——心灵网络药剂。”玄微子本尊抬手一摄，半空中有一股紫色液团聚集，内中有许多细微银芒飞掠旋绕，普通人光是看一眼都会被牢牢慑住视线，强烈的灵能波动几乎能够让意志豁免不够高的人当场陷入幻梦之中。
    化身自然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手臂在胸前交叉：“从紫府通玄识开发而来，参考了蕈人散布孢子，来进行广域且多人集群的心灵念合，还有虚实两化的星光体作为药引吗？还有一些……你该不会把地底的深晶也磨碎了炼丹吧？”
    “五金八石，本就是炼就外丹所需之材。”
    “扯什么五金八石？你这就是把人当成兵棋，靠着灌药让他们强行升级，获得心灵异能，而完全不管有什么后果！”化身难得露出怒意。
    “后果我经过多次推演，一开始会有不受控制的心灵沟通或者幻听幻视，但这也是心灵异能得到开发的结果。严重的可能会认知失衡，甚至是记忆与情感功能的部分消退。”玄微子脸色平淡地说道：“当然，如果是在灵能力量将现未现的关头服药，自然可以直接突破、掌握心灵异能，而且将后遗症降低到最微弱的层次。”
    “你确定不会有别的副作用？”化身冷哼问道。
    “只要不多服用，就不会有更严重的问题。”玄微子说道：“毕竟是取用了微量深晶入炉炼药，如果多服，身体躯壳会有晶体化的可能。”
    化身看向手中三枚紫气灵丹：“你该不会给人家小女孩也是这种玩意儿吧？”
    “孩童炉鼎柔弱，自然不会是如此虎狼之药。”
    “身为替你反思自省的我，在这种紧要事情上我不得不多插嘴。”化身抬手指着空中自转不止的紫色液团：“不管是紫府通玄丹，还是心灵网络药剂，这个鬼东西不能随便公示，否则只会引来人心丧乱，勾动世人妄心。柴堆镇或许会短暂兴盛一段时日，但必定会因此招惹祸乱，而且酿造祸患不是他人，就是你！”
    玄微子本尊的目光穿透了城堡阻隔，天眼之功仿佛照临着整个柴堆镇：“这满城之人，能有几个证法悟道？我这不过是给他们一条出路，若非如此，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苦练一辈子，也摸不到施法者的门槛……至于普通战士与武者，你是嫌他们混得还不够惨吗？何况我未曾强迫他们，只是以欲勾牵、后令入知。”
    “果然还是当初的歪理邪说。”化身言道：“你这也许不是强迫，但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蛊惑！而且别扯什么证法悟道，你不就还是将他们视作另一批试验品吗？你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让柴堆镇多出一批灵能者，好供你调遣罢了。”
    “这有什么错吗？”玄微子反问一句。
    “玄微子，你妄语了！”化身陡然大喝，手捧碧云如意，灵能力量撼动四方，头顶紫色液团泛起剧烈涟漪，城堡墙壁上的炉火气焰摇晃不休。
    “换作是其他人，你怎么说都行。”化身直视着玄微子：“但你我问论直指本心，你想要的柴堆镇，不是单纯为了割据一方，你也不是为了当一个土皇帝，而是要在这方天地传承道法！
    历来传道授法，考验有之、观察有之、任用有之，但像你这样靠着蛊惑人心、暗害生灵的手段来聚敛势力的，就是典型的邪师！此时此刻，换做是你，愿意被这样的邪师操弄吗？”
    玄微子一语不发，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化身情绪缓了过来，叹气道：“我并不是反对你扩张势力，如祖天师伐山破庙、荡涤六天故气，设二十四治、教化万民，一样是有众多追随者，足可雄踞一方。
    但世事迁演，三张尚有伪法之虞，要后人整肃教门。你用这种手段传授的道法，未来会是你所乐见的结果吗？祸根就出在祖师爷身上，这样的道法宗传，就真的会变成魔窟鬼蜮了！”
    “我虽也曾有化身五五之功，却还不敢与祖天师相提并论。”玄微子本尊露出奇怪笑容：“未来会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吗？”
    “如果你只是想要组建一支势力，为你争权势、夺名利、开疆土，那当我没说话。”化身抡起碧云如意敲着肩膀，说道：“可你不是，你仍然有理想、有妄想、有愿想，你不是那些把话挂在嘴边说说就算的人，你是要将愿心与实行相配的修道之人！除非你自舍愿心、自弃前途……呵呵，在这个世界做一个高等施法者，也足够你享受了。”
    玄微子靠在椅背上说道：“我自诩论道口才不输于人，看来被你继承了。”
    “我自你而出，你这是在自夸吗？”化身抬头望向紫色液团，也很干脆地说道：“既然是外丹，那就按照服食外丹饵药的安全准则来。功夫不到、火候未足，不得服食。只能由师长亲赐、监督服食、从旁护法，饵药不得私相授受，更不准贩卖出售！
    而且这也是培植势力、聚拢人心的手段，否则光靠传授一些导引吐纳功夫哪里够？由我亲自挑选一批、指导一批，确认他们可以服食才提供，而且要搞秘密传授的仪式，不能当成集体训练，将服食的前后情况处理明白，不是把他们当成试药的小白鼠。”
    “既然是你在外面应事，自然由你来处理了。”本尊妥协道。
    化身接着说：“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亲自传授第一批后，也会让他们去指导其他人。知识对人的改造和推动，人对知识的反思与补充，彼此相互作用，这才叫传承，否则只是你的独角戏而已。为而不恃、功成弗居，可不光是说治国方略，传承道法亦如是！”
    本尊没有反对，头顶的紫色液团渐渐消融无踪，化身问道：“星纲法坛数千仙灵，你打算怎么处置？光是敕封符吏地祇，恐怕占不了太多位置吧。”
    “你有建议？”
    “珊多丽的情况你也知晓，不如直接一步到位，授箓传法。”化身说道：“反正这数千仙灵你也没法一口气全部调度驱使，倒不如分配出来。授箓传法，是为盟誓却邪、内正一炁，以星纲法坛为法脉，指引修行内炼；同时授箓弟子可以调用法坛将吏以护身。”
    “他们已经有五方猖兵法了。”本尊说道。
    “两者并不妨碍。”化身言道：“而且授箓弟子应当滴血受印，就算生前未证大道长生，解化之后魂灵成为法坛将吏之一，保其清明不失，不至于飘零到什么三途恶浊之境。”
    本尊皱眉道：“死后灵魂回归星纲法坛，纵使清明不失，亦非其人了。就像如今法坛仙灵将吏，也不再是当初那些被炎魔烧死的土著了，他们将会化为星纲法坛的一部分。而神真品秩迁转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弄明白的。”
    “你想太多了，你还能照顾到所有弟子的生生死死吗？你自己都尚未求证长生久视，遑论其他人？”化身说道：“而且授箓之后，按照不同修持，颁授法职。神真升迁弄不懂，那就先弄活人的箓品升迁吧。
    只有箓、法、职完备，才谈得上大道教化。至于相应的戒律检束，你再不喜欢，但神道设教就少不了这一套。而且柴堆镇不断发展，要是完全没有规则准绳，很多事也不好展开。”
    “我不反对，但这一切都要等星纲法坛完整展开再说，现在不过是你我推演罢了。”本尊这些日子端坐在城堡之中，其实就是一直在调摄柴堆镇周边内外天地灵息，如同是构建一个无形且庞大的魔法阵，就算是玄微子，也是耗日费时的水磨工夫，也是借此修炼御神之法了。
    “提乌斯带人挖凿沟渠水系，已经初见规模了，对你而言，开坛立靖若成，便是度过真空劫数。”化身嘿嘿发笑：“自古道家先贤，开坛弘法而阐教传道，如此一来，倒算是在这方世界开创宗门法脉了。有想过给宗门起个什么名头吗？”
    见本尊不说话，化身充满恶意地说道：“你身披周天星宿服，手提北斗摇落剑，开星纲法坛，那不如叫星宿派？而你就是法力无边的星宿老仙了。”
    本尊微微皱眉，似是生出一丝不快，城堡内中景物一阵晃闪，化身形体一震，居然被传送到城堡三层垒台之下了。
    “真小气，说说而已嘛。”化身优雅地掸了掸衣领，笑着望向城堡：“摄物搬运、移步换景，只不过尚有一丝焦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