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地狱进发 - 336 北境

    临近午时，新海南部的公路上，特勤车队正一路驶向秘境科学院。
    中间的一辆是由中田驾驶的，周城坐在副驾，李清明和林焕坐在后排。
    一路上，几人都没什么交流，中田僵着脸闷头开车，周城不断地操作手机沟通工作，林焕低着头不敢说话，李清明则悠然地望着窗外。
    由于事情太过清楚，他们也的确没什么可交流的了。
    一个北境尖兵混在人群中的自杀式袭击，仅此而已。
    算不上什么大事，也没构成任何后果，放在秘境频发的时代连热点新闻都算不上。
    但放在今天，放在这里，放在李清明和林焕身上，它已毫无疑问成为了绝对爆点。
    李清明对此倒也不怎么关心，毕竟这两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除了林焕以外，现在少数还值得他关心的东西都在秘境科学院，他本人也正是第一批获取科学园最新信息的，因此更没有关注时事的兴趣，真有什么想了解的也只会让程星海简明扼要提两句。
    但对周城而言，日子可不是这么过的，他要随时关注所有人，避免自己人心态出现问题出乱子，更要提防外面的人闹乱子。
    而现在，这件事对他来说无疑正是一年来最大的乱子。
    此时的周城也已收到初步的事件报告，虽然脑子和身体都有点麻了，却也硬提了口气，与车内的几人念了起来。
    “袭击者，谢尔盖·伊万诺夫，42岁，大北境地区退役尖兵。
    “前‘前进团’成员。
    “这名字年轻人都没听过吧？李清明你知道啥是‘前进团’么？”
    “我研究北境国秘境史的时候你还是机关碎催呢。”李清明无趣一哼，这破问题他本来懒得回答，但为了让林焕明白一点，他还是不紧不慢说了起来：
    “‘前进团’是前北境国领袖阿列克谢·萨温的精锐尖兵团队，其中多数成员都随着萨温一同葬身于一个25级秘境，那个秘境至今仍是强度记录的保持者。
    “实际上他们清理成功了，只是没活下来几個。
    “而随着‘萨温大帝’的殒命，衰退的北境国指着秘境翻身的那口气也泄了，外加‘前进团’近乎瓦解的伤亡与本身人口稀缺却又领土广袤，大量秘境频发的困境，他们已逐渐失去了自行清理秘境的能力，于是不得不向东洲请求支援，东洲在派出大量尖兵清理的同时，也展开了大北境地区的建设，后面北境国也就随着半岛一起，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东洲联盟。”
    “至于‘前进团’剩余成员和原北境国尖兵，也纳入了东洲联盟尖兵管理体系，其中大部分都加入了机关，少数选择了企业或是自生自灭。
    “从这位伊万诺夫的情况来看，他大概是以自由尖兵身份退役的。”
    “嗯，前进团编制解散后他就去当自由尖兵了。”周城翻着资料道，“之后也没留下什么太大的功绩，和那些失去信心的落魄北境尖兵没什么不同，由于他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精神正常，履历也很干净，我们在排查时没任何理由将他定义为危险分子，况且他身上连把刀子，连个手机都没有。”
    “活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出门不带手机，这已经是再明确不过的危险征兆了。”
    “我们也不可能一个个查这个啊……”周城揉着额头道，“而且从结果上来看，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刺杀你，他的强度早就衰退到30以内了，怎么可能用秘能对你构成伤害，说是来自杀的还差不多，动机实在难以理解。”
    “动机不是很明白了嘛。”李清明看着窗外索然笑道，“我和林焕现在彻底是怪物了，对吧？”
    “哎……”周城长长一叹，看着手上的报告道，“他的秘能虽然没有任何杀伤力，却构成了类似小型秘境爆发的视觉效果，不知道哪个神经病正好从完美的角度完成了抓拍。”
    他说着将手机亮给了李清明。
    照片中，李清明本是在用手阻挡秘能袭击，但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好像是他正抬手引爆秘境，秘能湮灭中扩散的黑雾与他冷漠的眼神相映成辉，就连构图也堪称完美，倒还真有种不错的艺术感。
    “拍得可真不错。”李清明颇为欣赏地点头道，“传给我，我要留着。”
    “可用不上我传，早就传疯了。”周城收回手机又捂起了疼痛的额头，“还有林焕砍掉伊万诺夫双臂并插进他心口展开污染那段，几分钟就传得到处都是，控都没法控了……现在所有人都被你们吓到了，这年景还拥有这样的能力，并且当众污染一个活生生的人并实现变异，即便是中立的温和派也开始喊着要把你们关起来了，反对者更是恨不得立刻用导弹把伱们轰干净。”
    周城说着再次回头，疲惫而又惋惜地叹道。
    “这次可能真的控不住了……做好暂时被隔离断网的准备吧……”
    林焕听到此再次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只想保护……没控制住……”
    “别，你没做错任何事。”李清明忙揉着她的肩膀说道，“有人袭击我，你击杀他，这再合理不过，没有比这更对的了。”
    “可……”林焕红着眼睛道，“如果是对的话，为什么……大家会讨厌我们？”
    “我们不一样。”李清明点头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仅此而已。”
    听至此，开车的中田终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错，都在我，如果我能先一步控制住刺客，就不会这样了……”中田说着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太弱了……现在……太弱了……一个素晴肥宅……好没用……没法帮助任何人……连乐乐都毕业了……”
    “方向盘别颤，给我好好开车。”李清明踹了脚前座骂道，“不提乐乐我还安慰你一句，这不是在找骂？”
    “啊，你还记得乐乐？是不是偷偷关注了？”
    “不记得，没关注。”
    “骗人，你还记得！”
    “滚下去，换自动驾驶。”
    正说着，车子缓缓停在了一扇大铁门前，虽然没有任何标识和牌匾，但车里的几个人都知道，这里就是秘境科学院的新址了。
    415事件后，为了低调更为了安全，秘境科学院搬到了地下，并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同时也提升了保密级别，即便是周城也是第一次来。
    看着大铁门缓缓左右滑开，周城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我有这个权限么？”
    “没有。”李清明就此打开了车门，“你和中田可以走了，我和林焕进去审讯。”
    “审讯？”周城惊问道，“伊万诺夫不是已经沦为没有意志的变异体了么？”
    “但记忆依然有留存。”李清明点了点额头道，“我们有办法把他脑子里的汁榨干，看看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动机不是很明确了？让人们更加排斥你，进一步推进‘去秘境化’。”
    “可这件事的动机呢？”李清明眯眼道，“一个精神健康，无犯罪记录的退役北境尖兵，有什么理由怀有这个立场？有什么理由牺牲一切做这件事？”
    “……这的确很难揣测。”周城想了想又叹道，“如果白昼在的话，现在一定很兴奋吧，终于又出现这种奇奇怪怪想不通的事情了……”
    李清明没再答话，只是默默与林焕下了车。
    清风拂来，他好似又闻到了白昼的味道。
    看得到吧，阿姨。
    等了两年了。
    终于又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后面还藏着什么？
    一起猜猜吧。
    ……
    地下12层，秘境科学研究院，体检测试中心。
    在林焕的命令下，刚刚包扎好双臂的伊万诺夫完成了抽血，并躺进了深度身体扫描设备。
    李清明则与简飞、沈剑和首席研究员郝毅一起，在旁边的操控室内等待报告。
    说来也巧，郝毅也正是当年为林焕植入义体宝具的那位，当年他还只是个小研究员，现在却已经是院长级别的人物了，他也责无旁贷地接手了415事件后隐秘的秘境研究，两年来几乎吃住都在这里。
    旁边的简飞和沈剑也大抵如此，简飞倒不是有多热爱研究，主要是现在的他在人们眼中已俨然成为了笑匠的帮凶，机关也不建议他抛头露面，为了给自己找个事情做他才来的这里，嘴上说着风头过去了就去隐居，但不知不觉就混了两年。
    沈剑则比简飞坚决得多，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在全情投入，对秘境的执迷甚至比李清明都要狂热。
    可惜的是，由于秘境能量无法再稳定存在，任何牵扯到能量的实验都会在短时间内湮灭一空，因此两年来并没有什么大的突破。
    于是重点集中在了蒋卫疆身上，既然用他产出污染制药的路子行不通了，那就只好将他作为一个现成的变异体来研究了。
    到今天可以确认的事实是，这样的变异体只要正常进食，就可以自身产出能量，因而几乎没有受能量散溢的影响，这也意味着他们已是世间仅存的秘境能量和污染的来源，即便这些能量无法稳定存在。
    换言之，林焕的存在，让这个世界与秘境维持了最后的联系，只要想，她随时可以让更多的人变异，让更多的人产出秘境污染。
    或许到达一定的阈值，秘境真的会再临。
    这自然也使机关更加忌惮林焕与李清明，却又不得不珍惜他们，以防范后续可能出现的危机。
    这也使双方始终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中，相互依赖并相互威慑着。
    不过对于简飞和沈剑而言，他们做的事情却也没这么复杂。
    沈剑的精力集中在“污染封装”上，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材料保存秘境污染，这才能进行后续的研究。
    为此他几乎将元素周期表试了个遍，并在资源范围内尝试了一切温度与压力条件，然而空间的规则却好像把这件事写死了，迎接他的只有一次次失败。
    但他却并未绝望，依旧一丝不苟地继续着他的尝试，即便此时面对扫描室内的伊万诺夫，他也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看着，好像能从这位新的变异体上发现一些灵感。
    与他相比，简飞则务实得多，更希望直接从变异体身上获取一些实际能用的东西，比如特殊基因、无敌血清、长生不老、活力无限之类的。
    可惜这方面也没什么进展，变异后的个体与正常尖兵并没有什么明显差别，能做的研究早就做没了。
    意外之中，他倒是发现了变异体记忆存留这件事，只不过直接问询是没有效果的，这些记忆需要被动触发，用从前的物件影像刺激一下才管用。
    同时这些记忆也会耗损，将随着变异体的衰老而磨灭，就像那些迷失在秘境中的尖兵。
    这本是个没什么用的发现，但面对伊万诺夫却是刚刚好。
    “结果出来了。”首席研究员郝毅抬了抬眼镜，看着大屏飞速挥动着指套道，“伊万诺夫在发动袭击前就已经服下了致命毒药，他就没打算活下来，正常来说在袭击后3秒内就会死亡，但林焕却在此之前让他实现了变异，随着生命逻辑的变化毒药也失去了意义，很快会排出。”
    “明显是怕自己被活捉，被审讯。”李清明抿嘴看着起身离开扫描仪的伊万诺夫道，“但他也没想到林焕能来得这么快，并且用这种方式留住了他。林焕果然没做错，她就是一个没脑子的天才。”
    “这还不抓紧时间审讯？”简飞在旁搓手道，“可算来点新鲜的了。他生前的资料，亲人，暗恋的女友都已经整理出来了，我这就给他一段摧心旅程。”
    “就剩这点扭曲的趣味了么？”沈剑盯着伊万诺夫道，“还是我来审吧，我会挑重点直奔主题，后面还要用他产出的能量做实验，或许北境人制造的污染会有所不同。”
    “你怎么还不死心？”简飞摆手道，“你那个方向没戏，别说还是个北境人，用原始人都没戏，别傻用力了。”
    “失败也是成果，它会继续给后面的人提供经验。”
    “哎呀沈老您也一大把岁数了，公园溜溜鸟不好吗？”
    “小飞你年纪也不轻了，不该结婚生子么？”
    “你都没结婚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有未婚妻！”
    “哎哎……说多少次了，7号秘境里呢是吧……”
    “还有这里。”沈剑点了点心口。
    “够了……您这老年情感也太土了……”
    争执之间，后方的自动门“呲”地一声打开，一个平淡冷漠的声音接踵而至。
    “伊万诺夫，真的是你。”
    一身机关风衣的安东徐徐走来，轻轻地摘下了黑色的皮手套，将手按在玻璃窗上，盯着扫描室内的男人陷入了沉吟。
    “等了你们十几年，本来早就放弃了。
    “原来是今天，原来是这种方式。
    “来吧，你会告诉我的，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李清明。”
    话罢他四望道。
    “鉴于今天的事情和两年来绝望无果的危险实验，上面已经在考虑封闭这里了。
    “东洲之外，各联盟也在声讨我们对李清明和林焕行为的放纵，并质疑我们在暗中制造类似伊万诺夫这样的变异体，悄悄为这个世界带来秘境的污染。
    “毕竟他们都只能看着，只有我们才有林焕。
    “时间不多了，诸位。
    “就算是捏造证词，就算是欺瞒大众。
    “编也要编点什么出来了。”
    安东最后点了点玻璃。
    “所以，我来审，谁也别添乱。”
    眼见安东如此表态，简飞和沈剑立刻也就不争了，郝毅则拿着一份文件假装去忙别的事，什么都没听见。
    便是李清明也抬手做请。
    的确，做这些事，没有人比这位老北境特务头子更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