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问长生 - 第990章 往生
第990章 往生
论剑大会在即,太虚门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从上到下,所有人心中都绷着一根弦。
荀老先生也很久不露面了。
现在所有阵法课,从备课,上课,到功课批改,全部由墨画一人负责。
荀老先生则当起了甩手掌柜,静坐在长老居中,全心全意,且不分昼夜地推演着什么。
便是太虚掌门,也没那么悠闲了。
墨画去喂大白狗的时候,偶尔见过几次掌门,发现他神色有些憔悴,一头浓密的黑发,终于开始往下掉了。
此外,墨画见到的长老们,也无不行色匆匆,神色凝重,各自分工忙碌地筹备着论剑大会的各项事宜。
而最紧张的,还是太虚门的弟子。
因为参加论剑的是他们。
宗门荣誉,家族利益,个人前途,全都维系于这一次大比之上。
所有人的心里,仿佛悬着一颗石头,忐忑不安,又像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在紧张的修行和斗法中,弟子们的神色越发凝重肃穆。
甚至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多言语了。
中午,弟子居。
墨画啃着鸡腿,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原本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膳堂,像是蒙了一层霜,所有人都蒙头吃饭,一言不发,不禁摇了摇头。
这样不好。
气氛太沉闷,是会消化不良的。
墨画又转头,看向一旁的程默。
原本唠唠叨叨的程默,现在是真的“沉默”了,也绷着脸,味如嚼蜡地啃着一个肘子。
墨画递了一个鸡腿给他。
程默愣了下,抬头看到是墨画,缓缓道:“谢谢小师兄。”
墨画便问他,“论剑的事,练得怎么样了?”
程默点头道:“还行……”
但他神色不坚定,显然没那么自信。
墨画有些疑惑,“你根基不是挺好么,这也没信心么?”
程默心中压抑,本不太想说话,但墨画的话,他又不能不回,寻思片刻后,叹了口气:
“小师兄,不瞒你说,我这身修为,无论功法筋骨还是道法,几乎没什么短板,在我程家,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但这是乾学州界,四宗八门这等宗门,本就是‘拔尖’的弟子,才能来的地方。我这资质,只能算标准,也就仗着个‘皮糙肉厚’,还能比别人强点。”
“真正论起剑来,与各宗天骄争锋,我……确实没什么优势……”
程默心里没什么底气。
旁边的司徒剑几人,也点了点头。
他们在各自家族,毫无疑问,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放在九州其他地方,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了。
不说别的,太虚门里随便捞一个弟子,丢到墨画出身的大黑山州界,那绝对都是“轰动各方”的天骄了。
可这些天骄,全都聚到乾学州界来,因为全都是家族中的“佼佼者”,相对而言,也就全都是“泛泛之辈”,没有太出众的能力,自然显得泯然于众人了。
不是程默他们弱,而实在是,周围的弟子都太强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天才之上,总还有更强的“天才”。
程默他们的“天才”,只是迈入乾学州界,见到更强天才的门槛。
墨画心中有些唏嘘。
还好,自己是神识证道,机缘巧合之下,走了“后门”。
如若不然,以他的资质,连踏入乾学州界的门槛都达不到,更别说能拜入太虚门,当程默他们的小师兄了。
墨画心里数了一下,发现如今的太虚门里,真正能算得上是“顶尖天才”的,只有被“并”过来的笑笑了。
令狐笑,冲虚一脉弟子。
剑心通明,其剑道天赋,即便放在曾经冲虚门的历史上,也算是五百年难得一见了。
若非三宗合流,太虚门连这唯一的“顶尖天才”也没有。
墨画有些不开心,但细想一下,觉得这也合理。
顶尖天才,自然要拜入顶尖的四大宗。
其他的人才,才能分给八大门。
四大宗得了顶尖天才,论剑优胜,自然能一直占据鳌头。
一直占据鳌头,自然就能一直收囊顶尖天才。
他们不收的,才会轮到八大门,十二流,以及往下的乾学百门。
这种情况下,太虚门包括八大门,想收几个真正顶尖的天才,其实是很难的。
“不只是灵石和传承在分化,人才也在分化……”
墨画心中叹道。
唯一有些特殊的,还是三年前的太阿门。
当时的太阿门,位列八大门之首,声名颇盛,宗门内也是有着两三位顶尖天才的。
但顶尖天才难免自负,而且都是少年,血气方刚,因为胭脂舟一事,都被取缔了“论剑”的资格。
此后论剑失利,太阿门也就有些一蹶不振了。
如今的太虚门,表面上看,是三宗合流了,汇聚了三宗的人才。
但因为“尖子”都被掐掉了,所以反倒并不比当初,位列八大门之首的太阿门强上多少。
甚至某种意义上,还弱了不少。
只是人多了点罢了。
墨画皱了皱眉。
这么一细细算来,太虚门论剑的情况,当真是一点都不乐观。
难怪掌门开始掉头发了。
“不,好像不只是不乐观……”
墨画转念又想到,当初的太阿门,是出头的“椽子”,首当其冲,承载四大宗的火力。
冲虚门是腰部的缓冲,也分担了一些压力。
太虚门排在末尾,压力是最小的。
但现在,太虚门“收纳”了太阿门和冲虚门,等于是将所有的“火力”,全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所有压力,汇于一身,独自承受四大宗的“围剿”。
形势严峻得令人发指。
墨画都替掌门头疼。
“也不知论剑大会结束后,掌门的头发,还能剩多少……”
墨画开始心疼起掌门的头发来了。
见程默仍在愁眉苦脸,墨画便安慰他道:“尽力而为,不要有压力。”
程默苦笑,“小师兄,道理我都知道,但这压力,不是说没就能没的。”
论剑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墨画便问道:“你论剑想得魁首么?”
“魁首谁都想要,”程默无奈道,“但我不是没这个本事么,我能混个好名次就行了。”
“混个好名次,能干什么?”
“那能干的事,可就太多了。”程默眼睛一亮,打了鸡血一般,侃侃而谈:
“首先,名次高,宗门会奖励一大笔功勋,用来换资源换传承,或是晋入内门,都再好不过……”
“即便不进内门,得了名次,衣锦还乡,也很威风。”
“这可是乾学州界的论剑名次,家族老祖,定会对我青眼有加。”
“即便出去吹牛,那也是一个唾沫一个钉,所有人都低你一头……”
墨画有些茫然:“真这么厉害?”
程默点头:“这是自然。”
“可是……”墨画皱眉,“我得了一个阵道魁首,好像也觉得就那样啊,没有多厉害……”
程默一口气憋在胸口,有点不想跟墨画说话。
其他弟子也都被噎住了。
小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气人了。
但经墨画这么一说,众人不知不觉间,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墨画又问其他人:“你们论剑想赢,也是想回家族显摆么?”
“这是自然,人不显摆枉少年。”
“当然,也不纯粹是显摆,好处是有很多的……”
气氛活络了些,弟子们的话也就多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我想为家族争光,有了好名次,我爹娘脸上也有光。我爹常说,他这辈子最成功的事,就是生了我这个儿子……”
“我主要是想赚点功勋,我的功法,太吃资源了……”
“我爹娘说,让我论剑得个好名次,有了好名声,回去给我找门好亲事。”
“你爹娘是不是把难度搞反了?论剑多难你不知道?找门亲事能费多大劲?”
“那是你没找过,找过你就知道了……”
……
也有虽然出身大族,但原生家庭不好的:
“我爹好赌,我娘改嫁,我谁都靠不了,只能靠自己,我要为自己搏一个前程!”
旁边也有人附和道:“没错,我也是想拼一拼,在乾学州界,靠自己的实力拼出一片天地来,如果失败的话……”
他神情不甘,“我就只能回去,听我爹娘的安排,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继承家主之位了……”
一堆人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我们绝交了。”之前那弟子道。
“不是,小家族,四品而已,你生什么气?”
“绝交了,别跟我说话……”
……
说着说着,气氛一时和谐了起来。大家的心情,也都轻松了许多,压力也稍稍释放了些。
程默看了眼墨画,便小声问道:
“小师兄,你也要参加论剑大会么?”
墨画沉吟,“应该也会参加。”
“小师兄,你也想得个名次,回老家显摆么?”程默道。
“这……”墨画陷入了沉思。
“胡说什么,小师兄哪像你这么肤浅?”司徒剑不满道。“怎么肤浅了?”程默不服,“富贵不还乡,如衣绣夜行,这是人之常情,哪里肤浅了?”
“就是。”有弟子附和。
“话是这么说,但小师兄定然另有深意……”
“估计是想通过论剑大会,进入内门,以后当长老。”
“说什么呢?凭小师兄的地位,进内门还用说?”
“那赚功勋?”
“你知道小师兄现在,到底有多少功勋么?”
“多少?”
“多到了小师兄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功勋的地步……”
“听说老祖已经封了小师兄的太虚令功勋显示了,就是怕我们这些弟子看到,道心受损……”
“没这么夸张吧……”
“那小师兄,参加论剑,也是为了得个好名次,将来找个好道侣。”
“胡说!小师兄的道侣,还需要找么?”一个弟子一脸肃然,“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妹妹,上品灵根,年轻貌美,年龄刚好……”
他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叫嚷道:“陆珍明!我之前让你把妹妹介绍给我,你不是说你妹妹还小,所以不同意么?!”
“这是我亲妹妹,我又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好,好,好,兄弟一场,你今天给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妈的叫‘火坑’?”
……
吵吵闹闹间,膳堂里的气氛更加活跃了。
墨画却在一旁陷入沉思。
虽然玩笑的话居多,但这群弟子们说的也对。
“我参加论剑大会,到底图个什么?”
这个问题,值得深思,而且一定要考虑清楚。
晚上回到弟子居,墨画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其他弟子,想在论剑大会中争取个好名次,有图名声的,有图家族利益的,有图功勋,有图内门弟子名额,也有图个好亲事的……
那自己图个什么?
名声,自己名气已经足够大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长肥的猪先被宰,对自己来说,名气大未必是什么好事。
功勋自己不缺,内门自己不进。
自己是散修,也没家族利益要争取,更没有“家主”之位要继承。
至于亲事……
这件事还早,现在没必要考虑。
再者说,以墨画对小师姐的了解……
自己若真去参加论剑,小师姐大概率会先担心自己受不受伤,而不会在意自己拿什么名次。
拿不拿名次,都不耽误自己是她师弟。
墨画算来算去,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需求。
可能有需求的,就是论剑第一的奖励了。
但这些奖励,都已经定好了,墨画也看过了。
一个是四大宗,八大门上上品顶尖功法传承的自选。
还有一个,同样是四宗八门顶尖道法传承的自选。
此外,也有一些宗门至宝,极品丹药符箓之类的。
东西无疑都是顶好的,但这些都是为真正的“天之骄子”准备的,对根基薄弱的墨画来说,都不大实用。
甚至那些功法和道法,以他的灵根,都不配学。
除此之外,唯一需要参加论剑大会的理由,大概也就只有,帮助荀老先生,帮助太虚门,渡过这次难关了。
毕竟他受了荀老先生和太虚门太多恩情了。
当然,也为了让掌门少掉些头发……
但也仅此而已,不会费那么大力。
而且,墨画考虑过了,这件事风险其实很大。
荀老先生此前说的没错,一旦参与论剑大会,万众瞩目之下,自己的底牌全都会被一点点被扒光。
这点是十分致命的。
毕竟他很多底牌,根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而如果不动用底牌,他又根本没能力,去参加这等论剑盛事。
论剑大会可不是儿戏,天骄云集,强者不可胜数。
这可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鏖战。
墨画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在不全力以赴的前提下,就能拿个好名次。
甚至即便他拼尽全力,底牌尽出,能不能走到最后,都不好说……
难度高,风险大,收益低。
墨画深思熟虑了许久,这才无可奈何地发现,客观的情况,就是如此。
论剑大会,他去划划水是最好的。
争取帮太虚门,向前进一些名次。
至于其他的,就不必考虑了。
墨画微微叹了口气。
他又翻来覆去思索了几遍,甚至还动用了因果算法,稍稍算了一点,发现无论怎么考虑,怎么推衍,“划水”都是最好的选择。
墨画便有些意兴阑珊。
但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因果就是这么个因果。
人不能做脱离实际的事。
墨画看开了,心情也平和了许多,对论剑大会这件事,也有些淡然了。
当弟子们都在为了论剑大会,而竭尽全力准备的时候,墨画还是一如既往地练习绝阵,钻研阵理。
日子平淡如水,一点点流逝……
……
而此时,道州。
天枢阁。
云雾氤氲,不可窥视的高阁之中,满头白发的阁老,还在打着瞌睡。
朦胧的烟气中,阁老睡意安然。
不知过了多久,阁老才从瞌睡中醒来,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的棋盘。
棋盘由枯木制成,没有任何特殊,但映在阁老浑浊但如深渊般的目光中,却微光流转,似乎有天机捭阖,因果纵横。
阁老声看着棋盘,声如暮鼓,缓缓沉吟道:
“棋局……摆好了,棋子也都就位了,但是……还差点东西。”
棋子,都是死的,只按既定方向发展。
棋局,自然也是死局,波澜不惊。
需要一个变数,一个“活子”,将整个局势盘活……
那么……谁有这个器量,来当这个“活子”?
阁老眼眸深邃,神念涌动间,因果流转不停。
与此同时,他枯老的手指伸进棋罐,摸索了片刻,捻出了一枚,平平无奇的黑色棋子。
阁老目光微讶,自己都觉着古怪。
“如此大的棋局,还真能有人,当这枚活子?”
阁老心中好奇,捻着棋子,眼眸中棋局纵横,想将这枚“活子”的身份算出来。
可捻了片刻后,又作罢了。
既是活子,就不能算出来,算出来,就成了‘死子’了。
“罢了,无所谓……”
“有了活子,就有了鱼;有了鱼,要给个‘饵’,才能让他自己动起来……”
给什么“饵”?
阁老又开始推算,琢磨着怎么“钓鱼”。
天枢阁的万般功法,宛如流水,一一自他心间流过,但因果没有一丁点起伏……
阁老略过功法,又开始算道法,算丹药,算符箓,算阵法……
可算来算去,哪怕是一些极品的传承做“饵”,仍旧勾引不到这只“鱼儿”。
阁老神色淡然,并不意外。
在这等大局中,能做“活子”当这一个变数的,绝非常人,必然是一条“大鱼”。
既是大鱼,绝不是一般的“鱼饵”能钓动的。
阁老开始提高一个档次,从天枢阁的秘传中,去挑这个“鱼饵”。
这次倒是有因果波动了。
但也仅此而已。
这只“大鱼”,似乎只是嗅了嗅气机,有一点点心动,但很快便又恪守本心,去了贪欲,游回了水底,蛰伏了下来。
阁老终于是有些错愕了。
“这都钓不动?”
“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钓的到底是鱼,还是龙?”
阁老有些肉痛,心中叹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他咬咬牙,手指一点直接破开虚空,开始从天枢阁封禁的古传承中去找。
一道道非同寻常的名目,自眼前流过,阁老翻查了片刻,终于一道泛着金色因果的传承,被他找了出来。
传承之上,因果璀璨,凝成金色。
这意味着,只要用这个传承去钓,就一定能将这大鱼钓出来。
阁老翻开这道古传承。
传承是一枚古朴的玉简,玉简之上,刻着古拙奇绝的五个字:
《阴阳往生阵》。
这五个字,带着一股天地初判,阴阳流转,生死逆变的混沌气息,使得室内骤然一窒。
阁老的神情缓缓凝固,目光也深邃得可怕了起来。
阴阳往生……
谁的“往生”?
不会是……
古井无波的心中,掀起了层层震荡。
阁老的眼眸,也深邃如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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