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 分卷阅读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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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口,顾卿又从行李中取出一件貂皮斗篷,光滑黑亮的皮毛,围拢在肩上,愈发衬得面如冠玉,凤目龙眉。

    “可是还冷?”

    见杨瓒望着自己,呆愣愣的不说话,顾卿心生误会,令校尉取来两条厚毯,一条给杨瓒垫脚,一条盖到腿上。

    认出踩在脚下的皮毛,杨瓒许久无语。

    有钱就是任性,他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安置”好杨瓒,顾卿继续同老卒叙话。

    “老话中所言,可是辽东总兵官李杲同巡抚张玉,以及镇守太监任良合谋冒功一事?”

    老卒看向顾卿,诧异道:“大人知晓此事?”

    事情距今已有六年,知晓内情之人皆秘而不露,朝廷和地方极力隐瞒,百姓多被蒙在鼓里。资历浅的京城官员,都以为辽东守将是因贪墨被抓,功过相抵才留得性命。

    殊不知,所谓的“功”,才是真正的过。

    三百鞑靼人头,无一例外,都是兀良哈三卫的骑兵,其中即有同老卒交好,授他养马之术的百户。

    以顾卿的年纪,不像曾参与此案。究竟从何得知,又知道得这么清楚?

    思及他的身份,老卒不禁释然。

    天下之大,何事能瞒过锦衣卫?所谓法不传六耳,在厂卫眼中不过是一句空谈。

    弘治十二年发生的几件要案,方方面面,牵涉实在不小。北镇抚司留下的案卷,多达三十余份。顾卿得指挥使牟斌看重,以千户之职执掌诏谕,翻阅往日案卷,该知道的都是一清二楚。

    辽东守将杀良冒功,兀良哈三卫扰边,妖道惑众谋反,会试科场舞弊……

    一桩桩,一件件,俱是触目惊心。

    时过境迁,案卷积尘,当年留下的阴影仍未散去。

    舞弊一案是李阁老逆鳞,谁碰谁死。自作聪明的闫桓和闫璟,完全可以现身说法。

    为了生计,兼被鞑靼逼迫,兀良哈三卫暂且放下旧事,同朝廷讲和。但无人晓得,什么时候,这些壮汉又会旧事重提,抄起刀子和边军互砍。

    妖言惑众之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先时京城流言纷起,天子下令锦衣卫严查,以雷霆手段处置可疑生事的僧道,朝中反对之声不少。后查出里通外敌,证据确凿,声音才渐渐平息。

    天子服用丹药,伤的是皇家脸面,同朝臣关碍不大。妖言惑众,通敌草原,损毁朝廷的名声,伤害士大夫的根本利益,绝不能轻饶。

    杨瓒撇撇嘴,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多数时间都是个笑话。

    究其根本,还是利益决定一切。

    顾卿和老卒说话时,杨瓒始终保持沉默,脑子却转得飞快。

    怀抱满腔热血,立身持正,不结朋党,便是扛鼎忠臣?不受贿赂,执法秉公,便能为天下黎民谋取福利?

    放在当下,实在过于理想主义。

    即使是弘治朝,台面下仍隐藏不少秘密。

    天子和朝臣,朝廷和藩王,文武群臣之间,大佬角力,不敌尚可寻一条退路。小卒子的下场,基本是被碾得粉碎,骨头渣子都不剩。

    自以为聪明过人,能玩转朝堂,将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掌握手心?

    当真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杨瓒越想越是心惊。

    联系自身,不禁生出惧意。

    不提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九卿,单是各部侍郎,随便拎出一个,官场经验和人生履历就能碾压自己。

    紧了紧斗篷,杨瓒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感叹自身好运。

    世事皆有因果。

    不是弘治帝病入膏肓,仓促为儿子寻找班底,他不会一甲登科,金尺在手。不是恰好投了正德帝的眼缘,机缘巧合,获得几位大佬好感,他未必会有今日品级。

    他以为自己明白了,看透了,事实上,别说升堂入室,连门框都没摸到。

    这般莽撞,没被碾成齑粉,还能活蹦乱跳,加官进爵,不是运气好还能是什么?

    杨瓒没有妄自菲薄,实情确实如此。

    想要走得更远,必须端正态度。

    面前的坑不少,许多还是亲自下锹。有谢丕顾晣臣同为坑友,虽不寂寞,爬上来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

    事到如今,爬不上来也没办法。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直接从坑底打洞,挖出一条隧道,照样能向前迈进。

    何况,他身边还有顾千户。

    都说欠钱的是大爷,他不欠顾卿钱,却欠下不少人情,又曾同榻共枕,虽没发生什么,到底“关系匪浅”。

    临到撑不住那日,看在甘为抱枕的份上,顾千户也不会坐视不理,撒手不管的……吧?

    想到这里,杨瓒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顾卿。

    锦衣卫直觉何等敏锐,几乎杨瓒刚一转头,就对上漆黑双眼。

    “杨侍读可是有事?”

    杨瓒浅笑,胆子突肥,道:“灯下观景,美不胜收,古人诚不欺我。”

    顾卿挑眉,嘴角微勾。

    老卒左右看看,破桌旧椅,好看在哪里?

    几名校尉互相看看,都是表情空白,向面瘫无限靠拢。

    非礼勿听,他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与杨侍读和顾千户同行,太考验意志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今遭之后,装傻充愣的本领必将直线攀升。

    因柴火不够,入夜之后,几人只能挤一挤,睡在两间房内。

    杨瓒裹成粽子,靠墙不动。

    顾卿继续“认床”,长臂一伸,压住“粽子”,长夜无梦。

    睡在桌上的两个校尉一动不敢动,腹诽兄弟几个不厚道,猜拳耍诈,留他二人在此,翻个身都不敢。

    越想越是心酸,越想越是胸闷,心酸胸闷之下,同时两脚抽筋,忙伸出胳膊捂住对方的嘴,不能动,更不能叫!

    捂着捂着,心生悲戚,不由得挂出瀑布泪。

    一动不动,什么时候才能抽到头啊……

    翌日,天空放晴。

    一行人终于能够启程。

    老卒留在驿站,等待朝廷调令。锦衣卫在北疆亦有马场,对外隶属边军。有顾千户做保,老卒入马场任职,绝没有问题。

    “告辞。”

    顾卿飞身上马,皑皑白雪之中,绯袍似血,黑氅如墨,脊背挺直,恍如一柄利刃,破开天地,留下刺痛观者双眸的一抹重彩。

    杨瓒登上马车,向驿丞和老卒道别。比起来时,留下的银两更多。

    锦衣卫跃上车辕,扬起长鞭。

    呼吸间,热气化作薄雾,结成薄霜,刹那凝上眉睫。

    “告辞!”

    “杨老爷一路顺风!”

    骏马嘶鸣,健壮的身躯驰过雪地,强壮的肌肉随奔跑起伏。

    杨瓒靠在车壁,耳旁尽是北风呼啸。

    碎雪打在车厢上,噼啪作响。

    “依此速度,明日傍晚即可抵达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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